宿檀玉到書房時,裴桓予正盯著手中的香囊發呆。
云錦為底,以精致的蘇繡桃花為點綴,卻只盛了幾朵毫無色澤的干枯桃花。
上回外出時,他唯恐桃花沾染了血氣,才把它取下來,放進馬車上的衣箱里藏著。
這幾日沒殺人,也就沒在馬車上換衣,一時之間竟忙得沒來得及取回,這才差點被宿檀玉鉆空子毀掉。
“裴司主,”宿檀玉剛進門,就瞥見他手里的那個香囊,遲疑一瞬,還是出聲道,“我的衣裳不夠用,你送來的那些很及時,我在此先謝過。不過,你找我來,應該不會只是為了聽這一句道謝吧?”
裴桓予抬眼看向她,纖細得仿佛一折就倒,卻堅韌得不像話,此刻略一打扮,襯得她多了兩分雅致。
“我剛聽旁人說,”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我喜歡你?”
宿檀玉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一時之間有些說不出話。
裴桓予假使說個“你喜歡我”,她都能坦然應對,臉不紅心不跳地點頭稱是。
畢竟他好歹是這燕京城的第一美人,現下還手握重權。
她喜歡這樣的人,沒什么好丟人的。
但現在他的問法卻剛好將意思轉了個頭。
“裴司主不喜歡我嗎?還是我做了什么不討人喜歡的事,讓你生氣了?”
宿檀玉目光誠懇地注視著他,假裝沒聽懂他話里的意思。
反正喜歡又不止男女之情這一種,裴桓予也可以對她發展出愛屋及烏的君臣情。
裴桓予并不打算讓她糊弄過去,直接道:“我不喜歡你,你不論做什么事情、說什么樣的話,我都不會喜歡你。”
他垂眸看著手里的香囊,輕聲說道:“我答應過一個姑娘,要娶她為妻。”
他本不欲把此事告訴旁人,但偏生是宿檀玉,這個冷宮出身的公主竟然能夠讓章和帝密令他奔波萬里一路護持,這并不單單是所謂利益的驅使。
那么這就值得他警惕于宿檀玉的一舉一動,避免她從中作梗。
“你為什么對我說這些?你就不怕她落到我的手里,不擔心我趁機抓住你的軟肋?”
宿檀玉嗓音微啞,眼眸中有些真切的困惑。
就在半個時辰前,她還在想方設法地分析裴桓予的弱點,并試圖拿捏住他。
他不可能喜歡她,她更不可能會喜歡他,她不信他想不到這一層。
裴桓予淡淡地說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盡管相處不久,但永安公主不是會遷怒旁人的人。
“當然,”他笑了起來,抬手示意宿檀玉坐下,“我更相信陛下的承諾和抉擇。他答應過我,會封我的心上人為公主,還要下旨賜婚。”
“所以,我不希望你打著她的名號行事,以免造成許多誤會。我心悅她,就會護著她,同樣不希望我和她之間產生任何誤會。”
宿檀玉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那位父皇只要是個明君,就不會在心腹和她之間,選擇她這個無足輕重的公主。
裴桓予既有自信能護住那位姑娘,那么唯一的隱患就是她。
他容不得一絲一毫的風險,便想著要打消她的念頭。
“所有跟兇手有關的案件,我都要參與,”宿檀玉想了想,提出了條件,“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能把我交出去,更不得限制我的自由。另外,你若要對衛侯府下手……”
“我暫時沒這個打算。”
裴桓予雙手交握,認真地撒了個謊。
“前去衛侯府,也不過是他們逾制了。私自為宮妃設靈堂,是對陛下表達不滿。”
“司主,”蕭一步伐極快地進來,神色不愉,“陸御史又跑過來了,還指名道姓要見您。”
裴桓予立時冷笑起來:“督察司什么時候成了他陸拂華的后花園了,三天兩頭就要來上一趟。就說我不在,他要再鬧,就把他給打出去!”
宿檀玉的神情微動。
“你跟陸拂華認識?”
裴桓予剛起身,就注意到了宿檀玉的神色變化。
“昔日簪花游街、引得眾多紅袖招的狀元郎,誰不認識?”
宿檀玉斂了神色,平靜地說道。
“裴司主既有事要忙,我在此處多有不便,就先行離去了。”
她不待裴桓予回應,轉身就走,路過前側門時,瞥見那里擠了一大堆人,嘈雜的聲音都傳了過來。
“今兒那位陸御史又來了?”
“對啊,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時間,成天盯著咱們司主尋晦氣。”
她頓了頓,不由得駐足了片刻,卻剛好跟雙溫潤的眼眸對上,怔忡了片刻后,匆忙離去。
陸拂華這人,她能不見還是不見的好。
當年她喜好做夢時,打的就是這位名滿天下陸郎君的主意,想著他父親是首輔,卻是寒門出身,應當會對兒媳的門第多些寬宥。
且陸拂華又是出了名的庭間蘭玉,行事作風恪守禮儀,從無半點偏差。
宿檀玉欺的就是他的規矩,因而她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推進河里,卻沒有上前阻止,而是刻意晚了一步才去救他,打的就是要挾恩圖報的主意。
誰知陸拂華看似文弱,落進水里后卻笨重得很。
她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他拖上來,看著平日里舉止高雅的男子顫抖著睫毛,在她的目光下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要報答她。
他的頭發還滴滴答答淌著水,繡了青竹的碧衣裳襯得他柔弱可欺,又是那樣的溫和包容,輕輕松松就挑起了她心底的妄念。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陸公子可不許賴賬,否則我定會報復你。”
她半是威脅半是玩笑地定下了報恩的方式,而陸拂華卻當真一連幾天都來尋她,商量迎娶她的辦法。
宿檀玉回想起這些,就忍不住嘆氣,一連在屋里待了好些天,都不太樂意出門,偶爾向裴桓予打聽韓長安的動向,卻只得到了“再等等”的答復。
“檀娘阿姐,你就陪我出去逛逛嘛。”
蕭六娘來找了她好幾次,依舊不死心。
“今夜東外城金水河那邊可熱鬧了,花萼樓的花魁牡丹娘子要乘著花船出來跳舞呢。”
宿檀玉被她搖得頭暈,又為著那塊水紋玉佩心煩意亂,心想案子沒有進展,出去散散心也好,便問道:“那位堵門的陸御史,沒再來了吧?”
“放心啦,檀娘阿姐,”蕭六娘笑嘻嘻地說道,“御史要參人,也要寫折子的。他定是回家喝墨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