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混沌與清明之間
晨光透過藤蔓縫隙灑入山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俞曉棠從淺眠中驚醒,第一時間看向蕭景珩躺的地方——空了!
她猛地坐起,四下張望。洞口處,一個修長的背影正靜靜站立,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那人聽到動靜轉過身來,正是蕭景珩。他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眼神已不再混沌,而是帶著一種復雜的清明。
“你醒了!感覺怎么樣?“俞曉棠匆忙起身,卻因久坐腿麻而踉蹌了一下。
蕭景珩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動作流暢得看不出昨日還是個重傷員。兩人距離驟然拉近,俞曉棠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血絲和睫毛投下的陰影。他身上還帶著草藥的苦澀氣息,卻莫名讓人安心。
“小心。“他的聲音低沉而穩,與“傻三郎“的尖細腔調截然不同。
俞曉棠心頭一跳,試探地問:“你...記得自己是誰了?“
蕭景珩松開手,眉頭微蹙:“片段...只有片段。“他指了指俞曉棠,“我記得要保護你。“然后又指了指自己,“但我是誰...依然模糊。“
俞曉棠暗自松了口氣,同時又有些愧疚。她已知曉他的身份,卻選擇暫時隱瞞。“昨晚的事還記得嗎?那些黑衣人?“
“黑衣衛...“蕭景珩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蕭景明派來的...他要殺我...“說到這里,他痛苦地抱住頭,“為什么?蕭景明是誰?為什么這個名字讓我這么憤怒?“
俞曉棠連忙扶他坐下:“別勉強。記憶會慢慢恢復的。“她遞過水囊,“喝點水,我去找些吃的。“
走出山洞,俞曉棠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氣。山間的霧氣還未散盡,草木上掛著晶瑩的露珠。她摘了些認識的野果,又挖了幾株可食用的根莖。一邊采集,一邊思考著目前的處境。
蕭景珩的記憶正在恢復,但似乎是有選擇性的——他記得危險和保護她的本能,卻不記得自己的皇子身份。俞曉棠不確定是否應該告訴他真相。一方面,恢復完整記憶可能幫助他更好地應對危險;另一方面,一旦他記起自己是三皇子,他們之間單純的關系將不復存在。
“先確保安全再說吧。“她自言自語道。
回到山洞,蕭景珩正在檢查腰間的傷口。見俞曉棠回來,他迅速拉好衣襟,但那驚鴻一瞥已足夠讓她看到那些觸目驚心的舊傷疤——有刀傷、箭傷,甚至還有烙鐵留下的痕跡。這些傷痕無聲地訴說著他曾經的遭遇。
“吃點東西吧。“俞曉棠遞過野果,假裝沒注意到他的遮掩。
蕭景珩接過果子,突然問道:“我們認識多久了?“
“在村里大概四個月。“俞曉棠在他對面坐下,“不過你裝傻的樣子可比現在可愛多了。“
蕭景珩嘴角微揚:“我裝得很像?“
“像極了。整天'吃飯飯'、'睡覺覺'的,還偷我的菜。“俞曉棠忍不住笑了,“雖然我早就懷疑你不簡單。“
“你教過我寫字。“蕭景珩突然說,“在沙地上...我假裝學得很慢。“
俞曉棠挑眉:“果然!我就知道你是裝的!“
“我記得你手指的形狀,“他輕聲說,“在沙地上劃出那些字的樣子...“他的目光落在俞曉棠的手上,讓她莫名有些臉熱。
兩人安靜地吃完簡單的早餐。蕭景珩的狀態明顯好多了,雖然記憶仍然零碎,但身體機能恢復得驚人。俞曉棠不禁感嘆皇室子弟的體質和訓練果然不同常人。
“我們需要換個地方,“蕭景珩突然說,“這里離村子太近,不安全。“
“去哪?“
蕭景珩皺眉思索片刻:“東山深處有個獵戶木屋,廢棄多年。我們去那里暫避,等風聲過去再做打算。“
俞曉棠點點頭。兩人收拾好簡單的行裝,準備出發。臨行前,蕭景珩突然拉住俞曉棠的手腕:“等等。“
他從洞口地面抓起一把泥土,輕輕抹在俞曉棠臉上和衣服上。“偽裝。“他簡短地解釋,然后也給自己抹了一身。
俞曉棠任由他擺布。此刻的蕭景珩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和決斷力,讓人不自覺地想要服從。這與她熟悉的“傻三郎“判若兩人,卻又奇妙地融合在同一個人身上。
離開山洞后,蕭景珩帶著俞曉棠穿行在密林間。他對山路熟悉得驚人,總能找到最隱蔽的路徑。偶爾停下休息時,他會突然陷入沉思,眼神飄遠,仿佛在努力捕捉那些閃回的記憶碎片。
“想起什么了嗎?“一次休息時,俞曉棠輕聲問。
蕭景珩搖搖頭:“只有感覺...沒有畫面。“他看向俞曉棠,“我記得你生病時,我去采藥...那懸崖很危險,但我必須去。“
俞曉棠心頭一暖:“那藥很有效。謝謝你。“
“我還記得...“蕭景珩的眼神突然變得柔和,“月下的你。教我寫字...聽我背詩...“
俞曉棠臉頰發熱,急忙轉移話題:“我們該走了,天黑前得找到那個木屋。“
下午時分,兩人終于抵達目的地——一座半隱在山腰的小木屋,周圍樹木環繞,極為隱蔽。木屋雖舊,但結構完好,里面甚至有簡單的家具和炊具。
“你以前來過這里?“俞曉棠好奇地問。
蕭景珩點點頭:“裝傻的三年里,我經常來這里...思考。“他走向墻角,掀開一塊松動的地板,取出一個小木盒,“看,我的秘密寶藏。“
木盒里是一些簡單的雕刻工具、幾本書籍和幾張紙。俞曉棠拿起一本書翻看,是一本詩集,里面有不少批注,字跡工整有力。
“這些都是你的?“
“嗯。“蕭景珩拿起一塊未完成的木雕,那是一只展翅的鷹,“我清醒的時候,會來這里看書、雕刻...假裝正常。“
俞曉棠突然明白了:“所以你時而傻時而清醒?“
“一開始是重傷導致記憶混亂,后來...我發現裝傻能保護自己。“蕭景珩的眼神變得深邃,“有人在追殺我,但我記不清是誰、為什么...“
俞曉棠猶豫片刻,決定部分坦白:“昨晚你發燒時說了一些話...提到'北疆叛亂'、'玉璽',還有'蕭景明'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是你的兄弟?“
蕭景珩身體一僵:“蕭景明...對,我大哥。“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木雕,“他想殺我...為什么?我們不是兄弟嗎?“
看著他痛苦的樣子,俞曉棠不忍心繼續追問。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別勉強。記憶會慢慢回來的。“
蕭景珩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疼痛:“俞曉棠,如果我永遠想不起來怎么辦?如果...我根本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怎么辦?“
這個問題讓俞曉棠心頭一顫。她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輕聲道:“我認識的是你,不管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兩人的目光在昏暗的木屋中交匯,一種無言的理解在空氣中流動。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犬吠聲,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蕭景珩立刻警覺起來:“獵犬...他們在搜山!“他迅速熄滅剛點燃的火堆,“我們得立刻離開。“
“去哪里?“
“東山背面有個山谷,獵犬找不到那里。“蕭景珩快速收拾必需品,“走!“
兩人匆忙離開木屋,向更高處的山林進發。蕭景珩雖然傷勢未愈,但行動依然敏捷,不時回頭拉俞曉棠一把。犬吠聲越來越近,偶爾還能聽到人聲。
“分開走。“蕭景珩突然停下,“我引開他們,你去山谷等我。“
“不行!“俞曉棠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你傷還沒好,而且他們明顯是沖你來的!“
蕭景珩還想說什么,突然臉色一變,猛地將俞曉棠撲倒在地。一支箭“嗖“地擦過他們頭頂,深深釘入身后的樹干。
“在那里!“遠處有人大喊。
蕭景珩拉起俞曉棠就跑。身后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犬吠,追兵至少有五六人。兩人拼命奔跑,但山路崎嶇,俞曉棠的體力很快不支。
“你先走!“她氣喘吁吁地說。
蕭景珩二話不說,直接將她打橫抱起,繼續向前飛奔。俞曉棠震驚于他的力量,更震驚于此刻他眼中流露出的決絕——那是一種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護她的意志。
追兵越來越近。轉過一個山崖,前方突然出現一道斷崖,無路可逃!
“完了...“俞曉棠絕望地低語。
蕭景珩卻異常鎮定。他放下俞曉棠,從腰間抽出一直隨身攜帶的短刀——那是他從稅吏手中奪來的。“躲在我身后。“他簡短地命令。
第一個追兵很快出現在視野中——正是昨日那群黑衣人之一。看到蕭景珩持刀而立,那人獰笑著拔出長劍:“三殿下,別來無恙啊。“
蕭景珩面無表情:“誰派你來的?“
“太子殿下向您問好。“黑衣人一揮手,其他四人迅速包圍上來,“交出玉璽下落,可以留你全尸。“
“做夢。“蕭景珩冷笑一聲,突然發動攻擊。
接下來的場景讓俞曉棠目瞪口呆。蕭景珩身形如鬼魅般在五人之間穿梭,短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招都精準致命。他的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近乎藝術的美感,卻又充滿殺機。
第一個黑衣人倒下,喉嚨被精準割開;第二個被刺中心臟;第三個手腕中刀,長劍落地...不到一分鐘,五名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全部倒地,而蕭景珩只是手臂受了點輕傷。
他站在血泊中,短刀滴血,眼神冷厲如冰。那一瞬間,俞曉棠仿佛看到了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而非她認識的那個“傻三郎“。
戰斗結束,蕭景珩的眼神逐漸恢復清明。他看向俞曉棠,眼中的殺氣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擔憂:“你沒事吧?“
俞曉棠搖搖頭,仍處于震驚中:“你...你的劍法...“
蕭景珩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刀,似乎自己也有些困惑:“我不知道...身體自己動了...“他突然踉蹌了一下,臉色變得蒼白。
俞曉棠連忙扶住他:“傷口裂開了?“
蕭景珩搖搖頭:“沒事...只是有點頭暈。“他看了看地上的尸體,“我們得立刻離開。很快會有更多追兵。“
兩人匆匆離開現場,繼續向深山進發。路上,俞曉棠忍不住問:“他們說的'玉璽'是什么?“
蕭景珩皺眉思索:“模糊有點印象...好像是某種重要的東西...我藏起來了?“他痛苦地搖頭,“想不起來...“
傍晚時分,他們終于抵達蕭景珩所說的山谷。這里四面環山,只有一條隱蔽的小路進出,谷中還有一條小溪,確實是個絕佳的藏身之處。
蕭景珩在小溪邊清理傷口,俞曉棠則收集柴火準備生火。夜晚的山谷很冷,沒有火堆根本無法入睡。
“我來吧。“蕭景珩接過她手中的打火石,熟練地生起火堆。火光映照下,他的側臉線條堅毅而優美,與當初那個臟兮兮的“傻三郎“判若兩人。
俞曉棠取出隨身帶的干糧,兩人簡單吃了些。夜幕完全降臨,山谷中只有火堆的噼啪聲和溪水的潺潺聲。
“俞曉棠,“蕭景珩突然開口,“如果...如果我永遠想不起自己是誰,你會怎么辦?“
這個問題讓俞曉棠心頭一緊。她看著火光中蕭景珩深邃的眼睛,輕聲道:“那我們就創造新的記憶。“
蕭景珩凝視著她,突然伸手輕輕拂去她臉上未擦凈的泥土:“你知道嗎?在我零碎的記憶中,最清晰的部分...全都有你。“
俞曉棠心跳加速,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那...那是因為你裝傻的時候,我們相處的時間最多...“
“不全是。“蕭景珩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是因為...你很重要。比我的身份、我的記憶都重要。“
這句話讓俞曉棠的眼眶瞬間濕潤。她低下頭,生怕自己的情感泄露太多:“你只是...暫時記憶混亂...“
蕭景珩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輕輕握住她的手。兩人就這樣靜靜坐在火堆旁,聽著夜風拂過樹梢的聲音。
夜深了,俞曉棠靠在一塊大石邊淺眠。半夢半醒間,她感覺有人輕輕為她蓋上外衣。微微睜眼,看到蕭景珩正坐在火堆旁,就著火光查看什么東西——那是一塊玉佩,正是她之前見過的龍紋玉佩。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玉佩上的紋路,眼神復雜難明。俞曉棠假裝翻身,看到他迅速將玉佩藏回衣內。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也許蕭景珩記得的比他所表現的更多...
第二天清晨,俞曉棠醒來時發現蕭景珩已經起來了,正在溪邊洗臉。晨光中,他挺拔的背影與周圍的自然景色融為一體,宛如一幅水墨畫。
“早。“她走過去打招呼。
蕭景珩轉過身,臉上又掛上了那種她熟悉的、略帶傻氣的笑容:“姐姐醒啦!“聲音也變回了“傻三郎“的腔調。
俞曉棠一愣:“你...?“
蕭景珩眨眨眼,突然又恢復了正常語調:“逗你的。“然后自己先笑了起來。
這個小小的惡作劇讓俞曉棠哭笑不得,卻也松了口氣——至少他的幽默感回來了。兩人簡單吃了些野果當早餐,然后商量下一步計劃。
“我們需要更多信息,“蕭景珩說,“關于朝廷,關于...我大哥為什么要殺我。“
俞曉棠點點頭:“我或許可以回村打聽一下。那些黑衣人應該已經離開了。“
“太危險了。“蕭景珩斷然拒絕,“我去。“
“你?你才是他們要找的人!“
蕭景珩神秘地一笑:“未必。“說完,他突然又變回了“傻三郎“的模樣,弓背塌肩,眼神渙散,連聲音都變得尖細:“傻子進村,沒人注意!“
俞曉棠這才明白他的計劃。確實,誰會防備一個傻子呢?“但你的傷...“
“小傷,不礙事。“蕭景珩又恢復了正常,“天黑前我會回來。你在這里等著,千萬別出去。“
俞曉棠勉強同意。蕭景珩簡單偽裝后離開了山谷,留下俞曉棠一人。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她檢查了兩人所剩的物資,在小溪邊洗了衣服,卻仍無法驅散心中的不安。
傍晚時分,蕭景珩終于回來了,臉色凝重。他帶回了一些食物和消息:“村里沒事,黑衣衛已經撤了,但他們留了眼線。“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看看這個。“
那是一張通緝令,上面畫著蕭景珩的肖像——衣著華貴、氣宇軒昂的三皇子形象,與眼前的“傻三郎“判若兩人,但五官輪廓確實相似。通緝令上說三皇子蕭景珩被叛軍擄走,如有發現者重金懸賞。
“擄走?“俞曉棠皺眉,“明明是追殺...“
“官方說法而已。“蕭景珩冷笑,“我大哥要名正言順地除掉我。“他頓了頓,“我還打聽到,北疆確實發生了叛亂,但已經被平定。奇怪的是,平叛的不是我大哥,而是...我?“
“你?“
“據說是我帶兵平叛的,但在最后一場戰役中失蹤了...“蕭景珩痛苦地揉著太陽穴,“為什么我一點都想不起來?“
俞曉棠輕輕握住他的手:“別勉強。記憶會慢慢恢復的。“
蕭景珩突然抬頭,眼神銳利:“俞曉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關于我的身份?“
這個直接的問題讓俞曉棠心跳漏了一拍。她猶豫片刻,終于點點頭:“你腰間的那塊玉佩...我看到了。上面的名字...“
蕭景珩沉默地取出玉佩,在夕陽下凝視著上面的龍紋和“蕭景珩“三個字。“所以...我真的是三皇子。“
“應該是。“俞曉棠輕聲說,“但我不確定告訴你是否正確...我怕...“
“怕我變回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子,忘記現在的自己?“蕭景珩苦笑,“不會的。因為這三年裝傻的日子,或許才是我最真實的自我。“
兩人沉默地坐在溪邊,各懷心事。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就像他們復雜難明的命運。
“無論我是誰,“蕭景珩最終打破沉默,“有一點是確定的——你救了我的命,不止一次。這份恩情,我永生難忘。“
俞曉棠搖搖頭:“你救我更多。“
蕭景珩突然轉向她,眼神無比認真:“俞曉棠,如果...如果我永遠不能恢復記憶,你愿意...愿意和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在一起嗎?“
這個問題來得如此突然,俞曉棠一時語塞。她的心跳如鼓,耳邊嗡嗡作響。就在她不知如何回答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號角聲——是軍隊的號角!
蕭景珩立刻警覺起來:“朝廷的軍隊...他們在搜山!“他拉起俞曉棠,“我們得立刻轉移!“
兩人匆忙收拾行裝,撲滅火堆。就在準備離開時,蕭景珩突然停下,從懷中掏出那塊玉佩塞給俞曉棠:“保管好它。如果我被抓了,至少這個不會落入他們手中。“
俞曉棠想拒絕,但看到他堅定的眼神,最終將玉佩貼身收好。兩人沿著溪流向更深的山中逃去,身后,軍隊的號角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