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皇子歸來
號角聲越來越近,伴隨著整齊的馬蹄聲和金屬甲胄碰撞的聲響。俞曉棠和蕭景珩躲在一處茂密的灌木叢中,屏息觀察著山谷入口。
一隊身著鎧甲的士兵列隊進入山谷,陽光在他們的兵刃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為首的是一名四十余歲的將領,面容剛毅,舉手投足間透著久經(jīng)沙場的威嚴。
“是禁軍?!笆捑扮駢旱吐曇?,“領隊的是...是...“他皺眉按住太陽穴,“名字到嘴邊就是想不起來...“
俞曉棠緊張地抓住他的手臂:“他們怎么會找到這里?“
蕭景珩搖搖頭,突然身體一僵:“我想起來了!那是周毅將軍,父皇的心腹!“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如果是他帶隊,或許不是來殺我的...“
“你確定?“俞曉棠不確定地看著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萬一是你大哥的人呢?“
蕭景珩沉思片刻:“只有一個辦法確認?!八D(zhuǎn)向俞曉棠,神情嚴肅,“你留在這里。如果我半個時辰內(nèi)沒回來,立刻沿著溪流往北走,翻過那座山就是鄰縣?!?p> “你要干什么?“俞曉棠死死拽住他的衣角。
“去面對我的過去?!笆捑扮褫p輕掰開她的手指,“放心,我不會有事?!罢f完,他迅速鉆出灌木叢,向山谷中央走去。
俞曉棠的心跳如鼓,眼睜睜看著蕭景珩獨自走向那隊士兵。他挺直腰背,步伐穩(wěn)健,完全看不出昨日的虛弱。陽光照在他的背影上,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長的影子——那是一個皇子的身影,而非她熟悉的“傻三郎“。
士兵們很快發(fā)現(xiàn)了蕭景珩,立刻拔劍圍了上來。俞曉棠屏住呼吸,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只見蕭景珩站定身形,說了幾句話。距離太遠,她聽不清內(nèi)容,但能看到那名為首的將軍突然單膝跪地,其他士兵也紛紛跪下。
“他們認出他了...“俞曉棠喃喃自語,心中五味雜陳。
接下來的場景如同一場夢境。士兵們?yōu)槭捑扮駬Q上早已備好的華服,有人為他梳理頭發(fā),有人為他擦拭面容。轉(zhuǎn)瞬間,那個臟兮兮的“傻三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氣宇軒昂的皇子。
俞曉棠躲在灌木叢后,突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失落。這才是蕭景珩真實的樣子——高貴、威嚴、受人敬仰。他與她之間,隔著的不僅是士兵組成的屏障,更有一道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的階級鴻溝。
正當她出神時,那名將軍突然朝她藏身的方向看來,厲聲喝道:“什么人!“幾名士兵立刻持矛逼近。
俞曉棠還沒來得及反應,蕭景珩——不,現(xiàn)在應該稱他為三皇子了——抬手制止了士兵:“且慢。“他的聲音冷靜而威嚴,“那是我的一位...朋友。請帶她過來?!?p> 朋友。這個詞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刺入俞曉棠的心臟。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挺直腰背走出灌木叢。士兵們讓開一條路,她一步步走向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陽光下,蕭景珩的面容清晰可見——洗去污垢的臉龐棱角分明,劍眉下是一雙深邃如潭的眼睛,鼻梁高挺,唇線堅毅。他穿著墨藍色的錦袍,腰間玉帶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這才是真正的他,一個天生的貴族。
“這位是俞曉棠姑娘,“蕭景珩向周將軍介紹,“這段時間多虧她照顧我?!?p> 周毅將軍向俞曉棠行了一禮:“多謝姑娘照料殿下?!暗难凵裰袔е鴮徱暎@然在揣測這個村女與皇子的關系。
俞曉棠勉強回禮,眼睛卻一直看著蕭景珩。他的目光中帶著某種復雜的情緒,卻不再有那種只屬于“傻三郎“的溫暖。
“殿下,“周毅恭敬地說,“圣上日夜憂心,我們應當即刻啟程回京?!?p> 蕭景珩點點頭,轉(zhuǎn)向俞曉棠:“俞姑娘...“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多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鼐┖?,我會派人送來酬謝?!?p> 酬謝。這個詞像一盆冷水澆在俞曉棠頭上。她強忍眼眶的酸澀,挺直腰背:“不必了。照顧一個...陌生人,是應該的。“
蕭景珩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來:“周將軍,給這位姑娘準備一匹馬,護送她回村。“
“殿下!“周毅面露難色,“圣上命我們即刻...“
“這是命令。“蕭景珩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周毅只得低頭:“遵命。“
俞曉棠想說些什么,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眼前的蕭景珩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墻。她多希望他能突然變回那個會傻笑著叫她“姐姐“的三郎,但奇跡沒有發(fā)生。
士兵牽來一匹馬,俞曉棠機械地爬上馬背。臨行前,她最后看了蕭景珩一眼,希望能在他的眼中找到一絲熟悉的痕跡,但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與周毅討論回京路線,只留給她一個陌生的背影。
馬蹄聲響起,俞曉棠在幾名士兵的護送下離開山谷。她沒有回頭,因為害怕一回頭就會忍不住哭出來。
回村的路上,俞曉棠的腦海中不斷閃回與蕭景珩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偷她的菜時狡黠的眼神,他幫她趕走稅吏時英勇的身姿,他在月下吟詩時溫柔的側(cè)臉...這些記憶如今成了最甜蜜的折磨。
護送她的士兵們沉默寡言,只是偶爾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這個能讓皇子特別關照的村女。俞曉棠對他們的目光視若無睹,全部心思都沉浸在即將永別的痛苦中。
當村莊出現(xiàn)在視野中時,俞曉棠驚訝地發(fā)現(xiàn)村口聚集了許多人。原來朝廷軍隊搜山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村里,村民們正惶恐不安地等待消息。
看到俞曉棠騎馬歸來,身后還跟著禁軍士兵,村民們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情況。
“曉棠姑娘,出什么事了?“
“那些官兵是來干什么的?“
“傻三郎呢?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俞曉棠不知如何回答。護送她的士兵之一高聲宣布:“奉三皇子殿下之命,護送俞姑娘回村。閑雜人等速速退開!“
“三皇子?“村民們面面相覷,“什么三皇子?“
士兵不耐煩地解釋:“就是你們口中的'傻三郎'。他實則是當朝三皇子蕭景珩殿下,三年前在北疆平叛時遭奸人暗算失蹤。如今殿下已恢復記憶,正啟程回京?!?p> 這個消息如同一顆炸彈,在村民中引起軒然大波。有人震驚,有人懷疑,更多的人是后怕——他們中不少人都曾嘲笑或欺負過那個“傻子“。
俞曉棠無心參與議論,默默下馬,向張嬸家走去。身后,村民們還在熱烈討論這個驚天消息,有人甚至開始回憶自己是否曾對“傻三郎“有過善舉,希望能借此沾光。
張嬸早已在門口等候,一見俞曉棠就緊緊抱住她:“丫頭,你可回來了!嚇死老身了!“
回到熟悉的屋子,俞曉棠終于支撐不住,癱坐在床邊。張嬸端來熱水,心疼地看著她憔悴的面容:“那傻子...不,三皇子殿下,他真的走了?“
俞曉棠點點頭,喉嚨發(fā)緊。
“你們...“張嬸欲言又止。
“我們什么也沒有?!坝釙蕴拿銖娦α诵?,“他只是個過客,現(xiàn)在回到屬于他的世界去了。“
張嬸嘆了口氣,沒再多問,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好好休息吧?!?p> 接下來的日子,村子恢復了平靜,但關于“傻三郎“真實身份的議論久久不散。趙德柱既得意又忐忑——得意于自己村里出了個皇子,忐忑于自己曾對那“傻子“不甚友善。王翠花則嚇得病了一場,生怕皇子記仇。
俞曉棠表面上一切如常,照常下田勞作,照常與村民往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個夜晚有多么漫長。她常常站在屋后的田埂上,望著月光發(fā)呆,回憶那個曾在這里幫她澆水、陪她聊天的身影。
七天后,一隊官兵再次來到村子,帶來了三皇子的賞賜——每家每戶都分到了銀錢和布匹,連曾欺負過“傻三郎“的人也不例外。俞曉棠得到的是一套精美的文房四寶和幾匹上等絲綢,比其他人豐厚許多,但沒有任何只言片語。
“殿下恢復得可好?“她鼓起勇氣問為首的軍官。
軍官恭敬地回答:“殿下身體已無大礙,只是...“他猶豫了一下,“記憶尚未完全恢復,有些事還記不清?!?p> 俞曉棠心中一痛。他記得自己的身份,記得回京的路,唯獨忘記了與她的點點滴滴。
官兵走后,俞曉棠打開那套文房四寶,發(fā)現(xiàn)硯臺下壓著一張薄薄的紙。紙上畫著一幅簡單的地圖,標注了從村子到京城的路線,還有一些沿途的驛站名稱。地圖角落有一個小小的印記——一朵海棠花。
俞曉棠的心猛地一跳。海棠,正是她名字的寓意。這是巧合,還是...
她仔細檢查其他物品,在絲綢的包裝紙夾層中發(fā)現(xiàn)了一枚小小的玉牌,上面刻著一個“珩“字。玉牌背面,刻著兩個極小的字:“等我“。
這些暗藏的訊息讓俞曉棠的心重新燃起希望。蕭景珩并非完全忘記了他們之間的情誼,只是礙于某種原因不能明言。也許他的記憶正在慢慢恢復?也許他身不由己?
當晚,俞曉棠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要進京。不管蕭景珩是否記得她,她都要親眼確認他的狀況。更何況,她手中還有他托付的玉佩,必須親手歸還。
第二天,俞曉棠開始悄悄準備行裝。她將收獲的種子分門別類包好,把種植技術詳細記錄下來留給張嬸。變賣了一部分朝廷賞賜的絲綢作為盤纏,又準備了些干糧和藥品。
張嬸看出她的打算,沒有阻攔,只是紅著眼眶幫她準備行裝:“丫頭,京城路遠,人心險惡,你一個姑娘家...“
“我會小心的。“俞曉棠握住張嬸粗糙的手,“您就像我的母親一樣照顧我,這份恩情我永遠不會忘記?!?p> “傻孩子,“張嬸抹著眼淚,“老身只希望你平安快樂。若那三皇子真有良心...“
“不管他記不記得我,我都要去?!坝釙蕴膱远ǖ卣f,“不僅為了他,也為了我自己。我不能一輩子活在'如果'里。“
出發(fā)前一天,俞曉棠去了東山那個隱蔽的山洞,又去了他們曾暫避的獵戶木屋。每個地方都承載著回憶,如今成了她最珍貴的寶藏。
回村時,夕陽西下,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孩童正在玩耍,唱著不知從哪里學來的童謠:
“傻三郎,不傻啦,變成皇子回京啦!
金鑾殿,玉臺階,誰還記得舊時伴?“
稚嫩的童聲刺痛了俞曉棠的心。她加快腳步回到張嬸家,最后一次檢查行裝。
明天,她將踏上前往京城的路。無論前方有什么等著她,她都不會退縮。因為那個曾裝傻三年的男人教會她的不僅是農(nóng)業(yè)知識,更是面對逆境的勇氣。
夜深了,俞曉棠取出那枚龍紋玉佩,在月光下細細端詳。玉佩溫潤如水,仿佛承載著主人未說出口的話語。
“蕭景珩,“她輕聲自語,“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