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側(cè)妃
謝景昭摩挲著白玉扳指,目光掠過鄧云萱微顫的睫毛。
這姑娘方才分明聽見太子與侍衛(wèi)之間的密謀,此刻竟還能端坐著吃茶。
前日獵場救人的果決模樣,倒像被春陽曬化的薄雪。
“云萱!”易玉瑤突然扯她袖口,護(hù)甲勾斷一縷絲線,“該你獻(xiàn)藝了。”
鄧云萱拈著茶蓋拂去浮沫:“我哪會什么才藝?!北K中映出她蹙起的眉——永昌伯府早不是當(dāng)年光景,偏生這張臉生得招搖。
前日去護(hù)國寺上香,瑞王府的馬車跟了她三條街。
易玉瑤突然湊近,茉莉頭油混著麝香味撲鼻:“你當(dāng)今日只選正妃?”
她指尖在案上劃出“側(cè)”字,“東宮與王府各有兩個側(cè)妃名額?!?p> 鄧云萱手一抖,茶湯潑在月華裙上。
難怪永昌伯夫人今早特意送來胭脂,原是存著這般腌臜心思。
側(cè)妃聽著體面,說到底還是妾。她想起前世被獻(xiàn)給老王爺當(dāng)侍妾的遠(yuǎn)方表姐,死時連口薄棺都沒有。
“姐姐說笑了?!编囋戚嫣统雠磷硬潦?,“我這般粗笨?!?p> “粗笨?”易玉瑤掐著她腕子冷笑,“前日你救尹初初時,那手功夫連一群男人都夸贊?!敝讣咨钌钇M(jìn)皮肉,“莫不是要學(xué)那起子狐媚子,專等著被人抬進(jìn)偏門?”
琴聲驟起,戶部尚書之女正在彈《春江花月夜》。鄧云萱突然起身,腰間禁步撞得叮當(dāng)響:“臣女愿舞劍助興。”
滿堂嘩然?;屎髶芘浯渥o(hù)甲的手頓了頓:“準(zhǔn)。”
謝景昭看著鄧云萱解下披風(fēng),露出里頭緋色窄袖騎裝。這姑娘分明是要自毀名聲——世家貴女當(dāng)眾舞刀弄槍,與勾欄賣藝何異?
鄧云萱反手抽出侍衛(wèi)佩劍,寒光掠過她眉眼。前世她為護(hù)幼弟,曾在土匪窩里殺出血路。劍鋒掃過牡丹叢,斬落七八朵魏紫。
花瓣紛飛間,她瞥見太子喉結(jié)滾動,瑞王打翻了酒盞。
最后一式收勢時,劍尖正對著謝景昭。鄧云萱喘著氣抬眼,正撞進(jìn)他幽深瞳仁里。這人竟在笑,拇指緩緩擦過被劍氣削斷的玉冠流蘇。
“好!”淑妃突然撫掌,“鄧姑娘這手劍舞,倒讓本宮想起當(dāng)年平陽公主。”
貴妃染著蔻丹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
平陽公主是誰?那是先帝親封的鎮(zhèn)國將軍,最后被鴆殺在班師回朝的路上。
鄧云萱伏地謝恩時,聽見酈妃冷笑:“到底是鄉(xiāng)野長大的,野性難馴?!彼~角汗珠砸在金磚上,綻開小小水花。
要的就是這句話。
易玉瑤扶她歸座時,指尖冰涼:“你瘋了?這般自降身價?”
“總好過給人做妾?!编囋戚孢?jié)竦膭λ?,沖她一笑。
易玉瑤倏地縮手。
……
日影西斜時,皇后鬢邊九尾鳳釵垂落的東珠微微晃動:“諸位且歇息片刻,待午宴后再續(xù)。”
金絲繡履踏過青磚的聲響漸遠(yuǎn),滿園貴女緊繃的脊背這才松緩下來。
鄧云萱捏了捏發(fā)酸的指尖,方才獻(xiàn)藝時她隨著眾人鼓掌七次,蹙眉三次,此刻掌心還留著月牙狀的掐痕。
易玉瑤扯了扯她杏色披帛:“初初在紫藤架下等我們。”
轉(zhuǎn)過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尹初初正倚著朱漆廊柱嗑瓜子。
見她們過來,隨手將瓜子殼拋進(jìn)錦鯉池:“可算能喘口氣了,方才熹妃娘娘掃過來的眼神,活像要在我臉上燒個洞?!?p> 鄧云萱余光瞥見韓悅與兩名閨秀往東側(cè)茶室去,鵝黃裙裾掃過石階上未干的晨露。她狀似無意地開口:“聽說茶室備了廬山云霧?”
“就你鼻子靈。”尹初初挽起兩人胳膊,“最里頭那間能瞧見整片芍藥圃?!?p> 門簾掀起時,鄧云萱嗅到熟悉的沉水香。
茶室不過方寸之地,竹簾外卻別有洞天。攀著凌霄花的籬笆將十幾間茶室隔成棋盤狀,潺潺溪水繞過青苔斑駁的假山,驚得池中錦鯉倏然散開。
“三位姑娘請用茶。”宮娥捧著鎏金托盤跪坐案前,腕間銀鐲與茶具相碰,發(fā)出清越聲響。
鄧云萱端起雨過天青盞,看著對面茶室晃動的海棠紅裙角——賀文藝正將蜜餞分給永昌伯府的小姐,指尖蔻丹艷得刺目。
“永定伯府真是貪心不足?!币醭跬蝗焕湫?,翡翠耳墜在頸側(cè)晃出寒光,“出了個靖王妃還不夠,打量著皇家媳婦是地里白菜任她家薅呢?!?p> 易玉瑤忙按住她手腕:“慎言!小心隔墻有耳!”
“怕什么?”尹初初甩開她的手,“去年花朝節(jié)她往我姐馬車?yán)锶晗愕氖?,?dāng)我不知道?”
茶盞重重磕在案幾上,濺出的水漬在杭綢裙面洇出深痕。
鄧云萱摩挲著盞沿凸起的蓮花紋。前世此時她正被安國公夫人罰抄《女誡》,直到秋獵時才聽聞賀文藝給瑞王做了側(cè)妃。
瑞王妃尹卿璉小產(chǎn)那日,指甲在賀文藝臉上抓出的血痕,半月都沒消退。
“聽聞靖王與瑞王近來常去校場比箭?”她忽然開口,指尖蘸著茶水在案上畫了道弧線,“兄弟情深原是好事?!?p> 尹初初嗤笑:“箭靶子若換成對方就更好玩了!”
“初初!”易玉瑤急聲打斷,面色發(fā)白地望向竹簾外。見無人經(jīng)過,這才壓低嗓音:“這等話豈能亂說?”
鄧云萱垂眸輕笑:“不過想起前日聽兄長說,永定伯近日常往瑞王府送拜帖?!彼龑⒉铚従徸⑷氩璞K,“若說為著賀大姑娘的親事,倒也不必勞動伯爺親自上門?!?p> “你的意思是...“尹初初猛地攥住她手腕,“賀文藝要給我姐夫做側(cè)室?”
竹簾忽被春風(fēng)吹起,隔壁茶室傳來賀文藝嬌笑:“...太子殿下贈的纏臂金足有八兩重呢。”
鄧云萱望著尹初初煞白的臉,想起前世瑞王大婚當(dāng)日,尹卿璉藏在袖中的剪刀寒光凜冽。
“我隨口胡謅的。”她抽回手撫平袖口褶皺,“只是賀姑娘對初初的敵意來得蹊蹺。若無所圖,我是不肯相信的。”
余音散在漸起的琵琶聲里,易玉瑤大吃一驚,似有所悟。
竹簾被風(fēng)掀起半角,鄧云萱望著池中驚散的錦鯉,忽然輕聲道:“昔年隨養(yǎng)父行商,倒聽過樁趣事?!?p> 香爐騰起的青煙在她眉間繚繞,襯得眸光愈發(fā)幽深。
尹初初聞言露出好奇之色:“快說!”
茶湯在青瓷盞中蕩出漣漪,映出易玉瑤勉強(qiáng)勾起的唇角:“云萱莫賣關(guān)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