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商賈原是死對頭。”鄧云萱指尖蘸著茶湯在案上畫圈，“為著合伙販鹽，東家的正妻竟將親妹送與對頭做妾。”

　　她突然抬眸，“那妾室入門便與主母相爭，倒促得兩家做成五船私鹽買賣。”

　　易玉瑤眉頭緊蹙。尹初初猛地站起，纏枝蓮紋茶盞翻倒在案：“你是說賀文藝要當側妃？”

　　“側妃終究是妾。”鄧云萱莞爾，“聽聞那位妾室最后吞金自盡，棺木連祖墳都進不得。”

　　尹初初跌坐回錦墊，鬢邊金累絲步搖撞在竹簾上：“可表姐與姐夫琴瑟和鳴…”話未說完自己先白了臉——上月熹妃召見永定伯夫人時，她分明看見賀文藝的馬車停在角門。

　　易玉瑤將翡翠珠串重新穿起：“表哥最重名聲，應該不會移情別戀的。”尾音卻顫得厲害。

　　去年上元節瑞王醉酒，可是賀文藝扶著人從暖閣出來。那日熹妃賞給賀家的紅珊瑚盆景，如今還擺在永定伯府正廳。

　　“側妃能上玉牒。”鄧云萱吹散茶沫，“前朝李尚書家的庶女，不也是側妃…”話音被尹初初突然的啜泣打斷。

　　竹簾外忽有宮娥唱報：“午宴將啟——”

　　易玉瑤忙替尹初初補胭脂：“眼睛腫了可要惹人笑話。”

　　銅鏡映出三人各異的神色，鄧云萱撫平裙面褶皺。前世此時她正被安國公夫人罰跪祠堂，哪知三月后賀文藝的花轎會從瑞王府角門抬入。

　　茶室忽然灌進穿堂風，易玉瑤望著鄧云萱被吹亂的鬢發，恍惚看見當年那個躲在屏風后偷聽議親的少女。

　　究竟要經歷多少磋磨，才能將人心算計看得這般透徹？

　　“快來人啊！有人掉湖里了！”

　　凄厲的尖叫聲撕破茶室凝滯的空氣，尹初初霍然起身，椅子被帶得“哐當”倒地。

　　她滿腦子都是賀文藝那狐媚子會不會趁機纏上姐夫，哪還顧得上跟易玉瑤她們打招呼，拎起裙擺就往外沖。

　　易玉瑤忙扯住鄧云萱的袖子：“快跟上，別是有人作妖。”

　　鄧云萱臉色煞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想起太子對韓悅的圖謀，難不成是他們倆......

　　三人奔至湖畔時，岸邊已聚起一圈看客。

　　有個穿桃紅比甲的婦人捏著帕子嗤笑：“聽說落水的是廣陵王府的韓大姑娘和武威侯府的三小姐？嘖嘖，這要是被侍衛摸著了身子...…”

　　“可不是嘛，”旁邊梳雙環髻的姑娘拿團扇掩著嘴，“武威侯府那位可是庶出的，這下可算攀上高枝了。”

　　鄧云萱渾身發冷。

　　前世韓悅被太子當眾救起，被迫嫁入東宮，不出三年就被磋磨得油盡燈枯。

　　如今竟還搭上個肖羅敷——那可是武威侯最疼的庶女！

　　湖面上兩團人影在撲騰，四周竟無一人施救。

　　鄧云萱瞥見東邊回廊閃過明黃衣角，當即咬破舌尖。決不能讓太子再得到廣陵王府的支持！

　　“撲通”一聲，眾人還未回神，鄧云萱已縱身躍入水中。

　　“我的天！”易玉瑤一把抓住欄桿，“云萱她會鳧水嗎？”

　　尹初初急得直跺腳：“滄縣靠著白龍江，她定是擅長的吧...…”話沒說完就哽在喉頭——水面除了翻涌的波紋，哪還有鄧云萱的影子？

　　“太子殿下救人了！”遠處突然炸開一聲吆喝。

　　只見明黃錦袍的身影躍入湖中，激起大片水花。

　　岸上頓時炸開了鍋，幾個貴女絞著帕子直跺腳：“早知太子要救人，方才就該也跟著跳水的！”

　　鄧云萱在水下屏住呼吸。

　　春寒料峭的湖水刺得骨頭生疼，她瞇著眼搜尋，終于看見湖心飄著鵝黃襦裙——是韓悅今日穿的衣裳！

　　身后傳來“嘩啦”水聲，太子果然朝這邊游來。

　　鄧云萱狠掐大腿，借著疼痛又往下潛了半丈，發狠扯斷腰間玉帶。沉甸甸的銀香囊墜入湖底，身子頓時輕快許多。

　　“咕嚕”一串氣泡從韓悅口中溢出，人已開始往下沉。

　　鄧云萱一把拽住她腰帶，正要往岸邊帶，忽然小腿被什么東西纏住——竟是昏迷的肖羅敷死死攥著她的裙裾！

　　岸上，尹初初急得扯住瑞王衣袖：“姐夫快叫人啊！云萱下去好半天了！”

　　瑞王慢悠悠撣開她的手：“急什么，東宮侍衛不是已經出動了么！”

　　話音未落，端王突然解了外袍。“撲通”又一聲，玄色身影如離弦之箭扎進湖中，驚得眾人倒吸冷氣。

　　此時水下已亂作一團。

　　鄧云萱左腿被纏，右手還要托著韓悅，眼看著太子就要游到跟前。情急之下她猛蹬右腿，繡鞋尖的金絲突然彈出一截薄刃——這是臨行前兄長給她的防身物。

　　“刺啦”一聲，裙擺應聲而斷。鄧云萱趁機帶著韓悅往西側蘆葦蕩游去，那里有塊凸出的巖石正好能遮擋視線。

　　此刻，緊隨瑞王步伐的端王在聽了尹初初的話之后，便緩緩轉過頭，目光投向那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的雙眸如同銳利的掃描儀，不斷地在水面之上來回搜尋，但終究未能發現鄧云萱的蹤影。

　　端王頓時急了，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岸邊，靖王見他擦著自己衣角躍入水中，驚得抓住欄桿喊：“老四！”

　　話音未落，水面“撲通”炸開巨大水花。

　　瑞王氣喘吁吁趕到時，正見侍衛們紛紛解了佩刀要跳水，忙喝住：“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救太子！”

　　自己卻盯著翻涌的湖面發怔——這老四平素最是冷心冷面，怎地今日如此急切地想要救太子？

　　莫非……

　　兩兄弟對了個眼色，靖王捏著玉扳指冷笑：“莫不是要搶頭功？”

　　瑞王望著遠處太子浮沉的玄色衣袍，咬牙道：“管他什么心思，總不能教他獨占了忠義名頭！”

　　兩人目光交匯時似有火星迸濺，竟同時縱身躍入湖中。

　　岸邊頓時炸開鍋，小太監們扯著嗓子喊：“快來人吶！三位王爺都下水了！”

　　遠處聞訊趕來的皇后與嬪妃們釵環散亂，李淑妃扶著假山直跺腳：“我的兒不通水性啊！”

　　此刻湖心處，鄧云萱借著浮力將韓悅往上托。

　　方才太子入水時濺起的水花猶在眼前，她瞇著眼估算距離——太子果然挑了離韓悅最近的方位，此刻怕是已游過三分之二的湖面。

　　“咳...救命…”左前方突然傳來嗆水聲，鄧云萱扭頭看見肖羅敷胡亂揮舞的手臂，當即松開韓悅的腰帶，雙腿一蹬竄過去。

　　冰涼湖水裹著綢緞纏住她腳踝，她反手扯斷裙裾，拽住肖羅敷后頸的衣裳往上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