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環評暗礁與玉印微芒
寰宇集團二十七樓,總裁辦公室厚重的遮光簾隔絕了西海城午后的喧囂。巨大的空間里,只剩下中央空調系統低沉的嗡鳴,以及顧承燁手指敲擊紅木桌面的、帶著壓抑怒火的篤篤聲。
陳鋒垂手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前,大氣不敢出,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桌上攤開的,正是騰龍集團趙東來“意外來訪”時留下的那份“禮物”——《“星港計劃”西海城濱水新區綜合開發項目環境影響報告書(節選)》復印件。幾處用紅筆圈出的關鍵數據,像猙獰的傷口,刺目地暴露在冰冷的燈光下。
“西海城老港區東部,第四紀海相沉積層厚度……15.3米?粉質黏土夾淤泥層?承載力不足120kPa?”顧承燁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悶雷,他猛地抬眼,銳利如刀的目光直刺陳鋒,“趙東來手里這份東西,和我們報上去的‘優化’版本,像不像?”
陳鋒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開口:“顧總……數據……數據方向大致吻合,但……但具體數值和風險描述……被刻意放大了……”
“放大?!”顧承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鋼筆都跳了起來,“他趙東來算什么東西?騰龍養的那群廢物專家,什么時候能精準到小數點后一位了?!還他媽能直接引用JTS 133-2013附錄C?!”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布滿紅血絲,“查!給我往死里查!環評公司‘藍海環境’是吃干飯的?還是我們這邊……有內鬼?!”
他腦海里瞬間閃過幾個競爭對手,甚至包括集團內部幾個一直對他年輕上位心懷不滿的元老。但最讓他心頭發寒的,是今天下午在食堂,那個叫沈清璃的女學生,面對林薇薇挑釁時,脫口而出的那一串數據——**與趙東來手里這份“證據”指向的薄弱環節,驚人地一致!甚至引用的規范都一字不差!**
一個普通女學生?一個需要為生計奔波的優等生?這絕不可能!
“那個沈清璃!”顧承燁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冰冷的殺意,“給我查!挖地三尺也要查清楚!她的所有背景,接觸過什么人,特別是……和騰龍,和趙東來,有沒有一絲一毫的聯系!還有她今天說的那些數據,從哪里來的?!圖書館地方志里可沒這些玩意兒!”
“是!顧總!”陳鋒肅然應命,立刻轉身出去安排。辦公室沉重的門關上,將外面秘書區隱約的嘈雜徹底隔絕。
顧承燁疲憊地靠進高背椅,手指用力按壓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窗外,西海城的天際線在灰蒙蒙的霧靄中若隱若現,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沈清璃那張看似沉靜清純的臉,那雙清澈卻又深不見底的眼眸,在他腦海中反復閃現。是巧合?還是精心設計的陷阱?如果是后者……這個看似無害的女孩,心思之深,手段之隱秘,簡直令人膽寒!
“沈清璃……”他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如同咀嚼一塊裹著蜜糖的砒霜。凡心微瀾之下,隱藏的究竟是純真,還是淬毒的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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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那條通往“漱石齋”的僻靜小巷深處。
推開深綠色的木門,陳舊紙張、灰塵、墨香和淡淡藥水的氣息如同溫暖的繭,瞬間包裹了沈清璃。食堂里林薇薇的怨毒、蘇晚晚的窺探、顧承燁助理那震驚探究的目光……那些喧囂的惡意與審視,都被這靜謐的空間無聲地消解、沉淀。
秦老依舊坐在他那張巨大的紅木工作臺后,戴著老花鏡和白色棉布袖套,正用一把細如發絲的骨刀,小心翼翼地剔除著一頁焦脆古籍邊緣的碳化部分。動作輕柔得如同在剝離蝴蝶的殘翼。
聽到門響,秦老頭也沒抬,蒼老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寰宇的玻璃房子,待得可還清凈?”語氣平淡,卻仿佛洞悉一切。
沈清璃放下舊帆布包,走到工作臺旁,拿起一把細軟的羊毛刷,開始清理旁邊一疊待修復的散頁。指尖拂過粗糙泛黃的紙頁,感受著歲月沉淀下的堅韌,心緒漸漸寧定。“冷氣很足,視野很好。”她輕聲回答,聲音在書齋里顯得格外清晰,“就是……聽到些風聲,說有人想在那片流沙上蓋高樓。”
她的話很隱晦,但秦老握著骨刀的手,幾不可察地停頓了那么一瞬。渾濁的老眼從老花鏡片上方抬起,銳利的目光第一次完整地落在沈清璃沉靜的側臉上。女孩眼中那份超越年齡的冷靜和洞察,以及那平靜表面下悄然涌動的一絲……冰冷的決斷,讓他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波瀾。
“流沙地基啊……”秦老緩緩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指尖那脆弱的焦痕,聲音蒼老而悠遠,如同從古卷中飄出,“看著再宏偉,根基不牢,一陣風雨就能讓它顯出原形。不過……”他手中的骨刀極其精準地剔下一小塊焦黑的碎屑,露出下面保存尚好的、清秀的蠅頭小楷。“能發現流沙的人,未必是朋友。遞刀子的人,更可能是想趁火打劫,或者……把發現流沙的人,也一起埋進去。”
沙沙……沙沙……
羊毛刷拂過紙頁的聲音規律地響著。
沈清璃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但秦老的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蕩開更深層的漣漪。趙東來拿著那份環評“證據”,目標絕不僅僅是搞垮顧承燁的“星港計劃”,更是要把所有可能威脅到騰龍利益的人——包括可能知曉內情的她——都拖下水!顧承燁的懷疑和調查,也正將她推向風暴的中心。
紅塵煉心,步步驚心。
她需要證據,更需要……自保的力量。這份力量,不能僅僅依賴沈氏那遙遠的、尚未啟用的權柄。
她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自己放在工作臺角落的那個舊帆布包上。包口微敞,露出里面幾本舊書的邊角,以及……壓在書下、只露出一小截溫潤弧度的羊脂白玉印章。
冰層之下,暗流洶涌。敕令雖未出鞘,其芒已可自保。
秦老似乎感應到了她的目光,慢悠悠地再次開口,聲音低沉:“這修書啊,有時候就跟救人、救己一個道理。光知道哪兒爛了不行,還得有趁手的‘藥’。”他用骨刀尖點了點旁邊一個打開的小錦盒,里面是幾種顏色質地各異的、研磨得極細的礦物顏料粉末和特制膠液。“知道用什么‘藥’,還得知道什么時候用,怎么用。用早了,粘不住。用晚了,爛透了。用猛了,整張紙都毀了。”
沈清璃心頭一震。秦老這是在提醒她,關于環評造假的證據(“藥”),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且要等待最恰當的時機,運用最穩妥的方式。貿然行動,不僅傷不了敵人,反而會引火燒身。
“秦老說的是。”她低聲應道,目光更加專注地落在手中的紙頁上,仿佛那上面不是文字,而是縱橫交錯的棋局。心中那片埋藏著“環評暗礁”的土壤,在秦老話語的澆灌下,開始悄然孕育著反擊的根系。
時間在書齋里緩慢流淌,只有毛刷的沙沙聲和秦老偶爾極其輕微的呼吸聲。窗外,西海城的天色漸漸暗沉,暮色四合。
就在這時,沈清璃放在帆布包里的那只國產手機,屏幕突兀地亮了起來,在昏暗的書齋角落里閃爍著刺眼的白光。震動聲打破了長久的寂靜,帶著一種不祥的急促。
沈清璃放下毛刷,走過去拿出手機。屏幕上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她微微蹙眉,劃開接聽鍵,將手機放到耳邊。
“喂,您好。”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刻意放緩、顯得溫和有禮的男聲,卻隱隱透著一絲居高臨下的掌控感:
“沈清璃同學嗎?你好。我是顧承燁。”
沈清璃握著手機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冰涼的塑料外殼傳來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她抬眼,目光穿過書齋高窗的鐵欄桿,望向遠處暮色中那棟亮起璀璨燈火的摩天大樓——寰宇總部。玻璃幕墻的光芒冰冷而炫目,如同巨獸的眼睛。
該來的,總會來。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沉靜無波,如同古井深潭:
“顧總,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