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嚕……”

　　一聲格外響亮的腹鳴，打破了聽竹小筑內(nèi)的寧靜。

　　林晚星捂著肚子，愁眉苦臉地坐在竹椅上，兩條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蕩著。窗外紫竹搖曳，靈氣氤氳成霧，景色絕美。可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只盛滿了對食物的渴望和深深的怨念。

　　“失策啊失策……”她懊惱地拍了一下額頭，“光顧著搬家，忘了最重要的事——飯盆沒帶！這仙氣飄飄的破地方，連個食堂的影子都沒有！難不成要啃竹子充饑？”

　　她幽怨的目光掃過光潔的地板，最后落在門后那把倚著的禿毛掃帚上，仿佛在思考這東西的纖維能不能提供點(diǎn)飽腹感。

　　竹榻上，楚塵依舊閉目調(diào)息。那顆賣相慘不忍睹的“泥丸”藥力極其霸道，溫和的暖流如同最熨帖的春風(fēng)，所過之處，不僅將張虎搏命一擊造成的筋骨損傷修復(fù)了七七八八，連他強(qiáng)行催動那陰毒指法帶來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陰寒反噬之力，都被強(qiáng)行壓制、消融了大半！此刻他體內(nèi)，那股蟄伏的陰寒本源，正貪婪地汲取著玄冥仙劍透過劍柄傳遞而來的精純寒煞之氣，與丹藥的暖流形成一種奇異的平衡，甚至……隱隱有了一絲壯大的跡象？

　　這發(fā)現(xiàn)讓楚塵墨黑的眼底深處，翻涌起驚濤駭浪。他強(qiáng)壓下內(nèi)心的激動，更加專注地引導(dǎo)著這股力量修復(fù)殘軀，同時，一絲微弱卻極其敏銳的神念，如同無形的蛛網(wǎng)，悄然籠罩著整個聽竹小筑，將林晚星的一舉一動都納入感知。

　　就在這時——

　　“篤篤篤！”

　　一陣急促又帶著點(diǎn)怯生生的敲門聲響起。

　　林晚星餓得正煩躁，沒好氣地吼了一嗓子：“誰啊？送飯的嗎？門沒鎖！自己進(jìn)！”

　　竹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一顆圓溜溜、梳著雙丫髻的腦袋探了進(jìn)來。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的臉蛋，約莫十五六歲，圓圓的蘋果臉，一雙杏眼又大又亮，此刻正撲閃撲閃地，帶著毫不掩飾的、近乎狂熱的崇拜光芒，死死盯著坐在椅子上的林晚星！

　　“林……林師姐？！”女孩的聲音因?yàn)榧佣行┌l(fā)顫，帶著明顯的雀躍。

　　林晚星被這灼熱的目光看得一愣，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你……認(rèn)識我？”她努力在記憶里翻找，外門弟子成千上萬，她這個剛來沒多久的“掃地僧”，實(shí)在沒什么存在感。

　　“認(rèn)識！當(dāng)然認(rèn)識！”那女孩像只受驚又興奮的小兔子，一下子推開門蹦了進(jìn)來。她穿著一身嶄新的、明顯剛換上的外門弟子青布袍，手里緊緊抱著一個比她腦袋還大的多層紅漆大食盒，食盒上還精心地系著一條粉色的絲帶。

　　她快步走到林晚星面前，小臉激動得通紅，杏眼里仿佛有星星在閃爍：“師姐！您……您今天在演武場……太……太厲害了！！”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激動，“您用仙劍砸擂臺！用……用石頭當(dāng)板凳！連太上長老都……都……”她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云渺真人跪伏的那一幕，激動得語無倫次，“您簡直就是神仙下凡！不！神仙都沒您厲害！我叫周小漁！是外門新入門的弟子！師姐！我……我能給您當(dāng)牛做馬嗎？我特別能干活！掃地洗衣服做飯我都會！”

　　周小漁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氣說完，然后緊張又期待地看著林晚星，雙手死死抱著那個巨大的食盒，指節(jié)都泛白了。那眼神，虔誠得像是在仰望救世主。

　　林晚星被她這一連串的“神仙下凡”、“當(dāng)牛做馬”砸得有點(diǎn)懵。她眨了眨眼，目光最終定格在周小漁懷里那個散發(fā)著誘人食物香氣的大食盒上。

　　呃……神仙不敢當(dāng)，掃地的而已。”林晚星擺擺手，隨即眼睛一亮，指著食盒，“這里面……是吃的？”

　　“啊！對對對！”周小漁如夢初醒，趕緊把沉重的食盒放到竹桌上，手忙腳亂地解開絲帶，一層層打開。頓時，濃郁的飯菜香氣彌漫開來。

　　最上層是兩碗晶瑩剔透、粒粒飽滿、散發(fā)著淡淡靈氣的白米飯。

　　第二層是一盤碧綠清脆、油光水亮的清炒靈蔬。

　　第三層是一大碗色澤金黃、香氣撲鼻、燉得軟爛的靈禽湯，湯里還能看到幾塊鮮嫩的肉塊。

　　最底層，竟然還有一小碟切得整整齊齊、擺成花朵形狀的靈果拼盤！

　　飯菜算不上多么珍饈美味，但熱氣騰騰，香氣四溢，分量十足，一看就是用了心思準(zhǔn)備的。

　　“師姐！您快嘗嘗！這是我特意去小灶房求了管事師叔好久才借到灶臺做的！用的是我攢了好久的貢獻(xiàn)點(diǎn)換的靈米和靈禽！”周小漁獻(xiàn)寶一樣把飯菜擺好，又變戲法似的掏出一雙嶄新的竹筷，用袖子擦了擦才遞給林晚星，眼神亮晶晶的，充滿了期待。

　　林晚星看著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肚子叫得更歡了。她也顧不上客氣，接過筷子就夾了一大塊肉塞進(jìn)嘴里。

　　“唔！好吃！”濃郁的肉香和微弱的靈氣在口中化開，瞬間撫慰了她饑腸轆轆的腸胃。她吃得腮幫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贊嘆，“小漁是吧？手藝真不錯！比雜役院食堂的豬食強(qiáng)一萬倍！”

　　聽到“神仙師姐”的夸獎，周小漁激動得小臉更紅了，兩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會傻乎乎地笑：“師姐喜歡就好！師姐喜歡就好！我以后天天給您做！”

　　“天天做？”林晚星眼睛一亮，隨即又想到什么，苦惱道，“可是……這地方離雜役院好遠(yuǎn)啊，你天天跑多麻煩？而且……”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依舊“昏迷”的楚塵，壓低聲音，“還有個病號要管飯呢，我可沒錢。”

　　“不麻煩！一點(diǎn)都不麻煩！”周小漁立刻拍著胸脯保證，“我跑得快！而且……而且……”她猶豫了一下，眼神有些閃爍，飛快地瞄了一眼竹榻方向，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師姐，我……我其實(shí)……還有點(diǎn)事想告訴您。”

　　她說著，手伸進(jìn)懷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個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極其普通的符紙小鶴。這小鶴做工粗糙，上面沒有任何靈力波動，就像是凡間孩童的折紙玩具。

　　“剛才……剛才我在過來的時候，”周小漁的聲音帶著一絲后怕的顫抖，小心翼翼地將符紙小鶴遞給林晚星，“在紫竹林外面的岔路口，好像……好像看到一道影子，‘嗖’地一下就不見了！跟鬼似的！然后……然后這紙鶴就掉在我腳邊了……”

　　她咽了口唾沫，杏眼里滿是困惑：“我撿起來一看，上面……上面好像寫了幾個字，但我……我看不懂……就想著趕緊給師姐您送過來！”

　　林晚星正吃得滿嘴流油，聞言好奇地放下筷子，接過那只符紙小鶴。入手輕飄飄的，就是普通黃紙。她隨手展開。

　　紙鶴內(nèi)部，用極其潦草、仿佛倉促間寫下的字跡，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蠅頭小字：

　　**【云渺疑寶，暗衛(wèi)已布，慎！勿食外物！】**

　　字跡透著一股緊張和警告的意味。

　　林晚星歪著頭，看著這幾個字，漂亮的小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云渺？是那個白胡子老爺爺嗎？疑寶？懷疑我的寶貝石頭？暗衛(wèi)？布娃娃？還是暗哨？慎……是讓我小心？勿食外物……”她看了看桌上香噴噴的飯菜，又看了看一臉緊張茫然的周小漁，恍然大悟般一拍桌子：

　　“哦！我懂了！肯定是有人嫉妒小漁你做飯好吃！想嚇唬我，讓我別吃你做的飯！好惡毒的心腸！”她一臉憤慨，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天陰謀，隨即又夾起一大塊肉塞進(jìn)嘴里，含糊道，“哼！我才不上當(dāng)！小漁做的飯這么香，傻子才不吃！”

　　周小漁：“……”神仙師姐的解讀角度，總是這么清新脫俗嗎？

　　竹榻上，一直“昏迷”的楚塵，搭在身側(cè)的手指，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墨黑的眼睫在陰影中微不可察地顫動。那張紙條上的信息，如同冰冷的毒針，刺入他的腦海。暗衛(wèi)？監(jiān)視？云渺老鬼果然按捺不住了！

　　就在這時，林晚星似乎被湯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小臉漲得通紅。

　　“咳咳……水……水……”

　　周小漁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去倒水。

　　林晚星一邊咳，一邊下意識地伸手往袖子里掏——這個動作她太熟練了。很快，她摸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瓶，拔開塞子，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倒了幾顆圓溜溜、散發(fā)著淡淡甜香的褐色小丹丸。

　　“嘎嘣，嘎嘣。”她像嚼糖豆一樣嚼了幾下，咽了下去。咳嗽立刻止住了，臉色也恢復(fù)了正常。

　　“呼……舒服多了。”她長舒一口氣，隨手把還剩小半瓶的丹丸放在桌上，又拿起筷子開始大快朵頤。

　　周小漁端著水杯，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桌上那個白玉瓶吸引。瓶口還殘留著淡淡的甜香，和她記憶中某種極其珍貴的丹藥氣味……似乎有億點(diǎn)點(diǎn)像？她不敢確定。

　　而竹榻上，楚塵搭在身側(cè)的手，猛地攥緊了！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出輕微的“咔”聲！他認(rèn)出來了！那丹丸的氣息……雖然淡了許多，但絕對和他吃下的那顆“泥丸”同源！甚至……可能效果更好！她就這么……當(dāng)糖豆吃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荒謬、嫉妒和更深渴望的復(fù)雜情緒，瞬間沖垮了他強(qiáng)行維持的平靜！

　　林晚星毫無所覺，吃得正香。周小漁則沉浸在“神仙師姐連咳嗽藥都這么與眾不同”的崇拜中。

　　“對了，小漁，”林晚星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竹榻方向，“這家伙好像也醒了？要不……你給他也盛碗湯？”她語氣隨意，仿佛在談?wù)撘患o關(guān)緊要的小事。

　　周小漁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楚塵。正好對上楚塵不知何時已然睜開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墨黑，深不見底，如同萬年不化的寒潭，冰冷、死寂，卻又在最深處燃燒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實(shí)質(zhì)的瘋狂執(zhí)念！他的視線，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先是掃過林晚星，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占有欲，隨即，猛地釘在了周小漁身上！

　　冰冷！刺骨！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排斥、警告，甚至……一絲殺意！

　　“啊——！”周小漁被這眼神嚇得魂飛魄散，尖叫一聲，手里的水杯“哐當(dāng)”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后退好幾步，后背重重撞在竹墻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用驚恐萬分的眼神看著楚塵。

　　那眼神，仿佛看到了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楚塵無視了周小漁的恐懼。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林晚星身上，那瘋狂的占有欲被強(qiáng)行壓下，換上了一層看似平靜的冰冷外殼。他艱難地?fù)纹鹕眢w，動作牽扯到傷口，帶來一陣劇痛，讓他悶哼一聲，額頭滲出細(xì)密的冷汗。但他依舊咬著牙，坐了起來。

　　“我……自己來。”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帶著重傷初愈的虛弱，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固執(zhí)。他掙扎著，想要下榻。

　　林晚星正啃著一塊骨頭，聞言頭也沒抬，隨意地?cái)[了擺手：“行行行，自己來就自己來，省得麻煩。”她順手拿起桌上那個裝著“糖豆”的白玉瓶，倒出一顆，看也沒看就丟向楚塵，“喏，看你臉色白得跟鬼似的，吃顆糖豆壓壓驚，補(bǔ)充點(diǎn)能量。”

　　那顆褐色的小丹丸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

　　楚塵墨黑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用盡此刻所能調(diào)動的全部力量，猛地伸出手！

　　啪！

　　丹丸被他準(zhǔn)確地抓在手心！動作快得帶起一道殘影！

　　入手微涼，那股熟悉的、極其精純的藥力氣息，讓他握著丹丸的手都因?yàn)榧佣⑽㈩澏叮∷浪肋o，仿佛攥著的是稀世珍寶，是救命的稻草！然后，在周小漁驚恐的目光注視下，他毫不猶豫地將丹丸塞入口中，喉結(jié)滾動，咽了下去。

　　一股遠(yuǎn)比之前那顆“泥丸”更加精純、更加溫和、帶著絲絲甘甜暖意的藥力洪流，瞬間在他干涸的經(jīng)脈中轟然炸開！如同久旱逢甘霖！不僅加速著傷勢的愈合，更讓他丹田深處那蟄伏的陰寒本源發(fā)出歡愉的震顫，貪婪地汲取著這股力量！

　　楚塵閉上眼，感受著體內(nèi)力量的奔騰，蒼白如紙的臉上，竟極其罕見地浮現(xiàn)出一絲近乎病態(tài)的、滿足的紅暈。再睜開眼時，看向林晚星的眼神，那深藏的瘋狂與占有欲，變得更加熾熱、更加不容置疑！

　　這個人……她的一切！都只能是他的！

　　周小漁看著這一幕，又看看依舊在專心干飯、對楚塵那可怕眼神毫無所覺的林晚星，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她抱著胳膊，縮在墻角，抖得更厲害了。神仙師姐身邊……好可怕！

　　而在紫霞峰頂?shù)亩锤畠?nèi)。

　　青銅古鏡前，云渺真人枯槁的臉上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看著鏡中林晚星隨意倒出丹藥當(dāng)糖豆吃的畫面，看著楚塵那毫不掩飾的占有欲眼神，看著周小漁驚恐的反應(yīng)，枯瘦的手指捏得咯咯作響。

　　“廢物！”他對著虛空低吼，聲音如同毒蛇嘶鳴，“連個送飯的丫頭片子都處理不干凈！還讓她把消息遞進(jìn)去了？！”

　　虛空中傳來一聲惶恐的低應(yīng)：“尊上息怒！那丫頭……那丫頭出現(xiàn)得太突然，屬下……屬下未能及時截住紙鶴……而且，那林晚星似乎……并未在意上面的信息……”

　　“哼！裝瘋賣傻！她豈會不在意？！”云渺真人渾濁的眼中寒光閃爍，“加大監(jiān)視！尤其是那個叫周小漁的！另外……”他盯著鏡中楚塵吞下丹藥后氣息明顯好轉(zhuǎn)的畫面，眼中貪婪與殺意交織，“那個楚塵……他身上的氣息……越來越不對勁了！查！給老夫往死里查他的底細(xì)！還有那把玄冥劍……為何會對他有反應(yīng)？！”

　　他枯槁的手指猛地指向鏡中林晚星隨意放在桌上的白玉瓶：“還有她那些‘糖豆’！想辦法……弄一顆回來！”

　　“是！”

　　云渺真人收回目光，枯坐回蒲團(tuán)。他攤開手掌，掌心那道細(xì)微的灰色道傷，在洞府濃郁的靈氣滋養(yǎng)下，非但沒有愈合的跡象，反而似乎……更深了一絲？一絲微不可察的混沌氣息，正從那道傷中極其緩慢地溢散出來。

　　他眼中燃燒起更加瘋狂、更加不顧一切的火焰。

　　“混沌石……神丹……仙劍……還有這個身懷詭異力量的小子……都在這里了！快了……老夫的機(jī)會……就快來了！丫頭……你身上的秘密……老夫定要親手揭開！”

　　聽竹小筑內(nèi)，飯香依舊。

　　林晚星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拍了拍微鼓的小肚子。

　　楚塵閉目調(diào)息，周身氣息在丹藥和劍氣的雙重作用下，以驚人的速度穩(wěn)固、攀升。

　　周小漁縮在墻角，看著這詭異和諧又暗流洶涌的一幕，欲哭無淚。

　　神仙師姐的飯……好吃是真好吃。

　　就是……有點(diǎn)費(fèi)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