蘄艾
可以稱得上“寶”的東西,在世人的眼里,必然會是具有連城的價值,或者無比的稀奇,二者必居其一。但蘄春的艾,卻要算個特例。盡管它是那么尋常,那么隨處可見,但蘄春人還是把它奉為“蘄春四寶”之一。
蘄春的艾,生得近乎自然式的自生自滅,歲歲秋枯春榮,無需人工呵護培育。
在蘄春的門前屋后,田埂溝渠,隨處可見蘄艾。它不似牡丹富貴,不如幽蘭清雅,更比不上玫瑰嬌艷。只是那么一叢叢地立著,青翠的葉子微微泛著白絨,在風里輕輕搖曳。
艾草的氣味,初聞頗覺刺鼻。鄉里小兒每每掩鼻而過,嫌它不夠芬芳。但老輩人卻極是珍視,端午時節必要采來掛在門楣。說也奇怪,這氣味聞久了,竟生出一種親切來。猶如鄉音,初聽土氣,久別重逢時卻叫人眼眶發熱。
艾草最妙處在其用處。夏日蚊蟲肆虐時,點燃干艾,一縷青煙裊裊升起,那些張牙舞爪的飛蟲便退避三舍。婦人產后體虛,用艾葉煮水擦身,能祛寒氣。孩童肚痛,老人腰酸,取艾絨灸之,疼痛便消了大半。它就這樣默默地惠及鄉里,從不張揚。
我想起村東頭的王婆。她生得矮小干瘦,臉上皺紋縱橫,活像一片風干的艾葉。王婆無兒無女,卻把全村的孩童都當作自家子孫。誰家孩子磕著碰著,她必從懷中掏出個小布包,里面裝著自制的艾草膏藥。她替人治病從不收錢,只說:“艾草遍地都是,要什么錢。”去年冬天王婆走了,送葬的隊伍排了半里長。她的墳頭,不知是誰種了一株艾草,如今長得正旺。
城里的張大夫,醫術高明,卻總愛用最便宜的艾草入藥。有人笑他寒酸,他說:“人參鹿茸固然金貴,但尋常百姓消受不起。艾草雖賤,卻能惠及眾生。”后來他在自家后院辟了片藥圃,專種艾草。每到端午前后,便免費贈予貧苦人家。有人問他圖什么,他指著那些艾草道:“你看它們,陽光雨露俱享,風霜雨雪皆受,可曾向天地索取過什么?”
艾草開花時最是好看。細小的花朵聚成穗狀,淡黃中透著淺綠,在風中輕輕點頭。不招搖,不妖艷,自有一番樸素的美。這讓我想起鄰家女子阿慧。她相貌平平,卻做得一手好針線。村里姑娘出嫁,多請她繡嫁衣。她總是不眠不休地趕工,繡出的鴛鴦栩栩如生,牡丹仿佛能聞到香氣。有人出高價請她去城里做工,她婉拒道:“我這點手藝,留在鄉里還能幫襯姐妹們。“如今她眼角已生細紋,可那雙手依然靈巧如初。
艾草老了,便漸漸干枯。但即便是枯黃的艾葉,也能入藥,也能驅蚊,也能溫暖人心。就像村口的老塾師,白發蒼蒼仍堅持教孩子們識字。他說:“我這把老骨頭,就像曬干的艾葉,雖然不中看了,但還能發點熱。”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必非要爭奇斗艷?像艾草這般,生于尋常,長于平淡,卻能惠及他人,不也是極好的活法么?陽光雨露,俱是恩賜;風霜雨雪,皆為歷練。能利人時且利人,不枉此生走一遭。
蘄春的艾,歲歲枯榮。而它給予世人的溫暖,卻從未改變。
一片艾葉,溫暖世界,我愛蘄艾,更愛像蘄艾般雖平凡卻對社會有益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