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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我十年夢

第13章 奇香驚夢

渡我十年夢 鹿田聆 3713 2025-06-16 18:14:09

  后山的黑煙,像一桿狼毫飽蘸了濃墨,在青灰色的天幕上,畫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玄川。

  禪院門口,那名小沙彌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嘴里顛三倒四地念著佛號,手足無措。

  他從未見過這般大的陣仗,只覺得末日降臨,佛陀怪罪,口中一個勁地懺悔:“不是小僧惹的禍……小僧沒有放進去人……”

  “快去救火。”

  蘇枕雪的聲音,像一勺冰水,澆在了他滾沸的腦袋瓜上:“去前殿,多叫些人手,護住藏經(jīng)閣。那里面的經(jīng)書,一本都不能少。”

  “是……是!郡主說的是!”

  小沙彌如夢初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連滾帶爬地便往前院跑去,身影狼狽。

  蘇枕雪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她的目光,已然落在了塵那間緊閉的禪房上。

  門上掛著一把黃銅鎖,鎖身已經(jīng)泛起了銅綠,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可了塵一個出家人,為何要給自己的禪房上鎖?

  蘇枕雪緩步走上臺階。

  她沒有去碰那把鎖,而是抬起手,用指節(jié),在那扇陳舊的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

  篤。

  篤。

  篤。

  聲音不大,在寂靜的院落里,卻顯得格外清晰。

  無人應(yīng)答。

  蘇枕唇角含笑,輕聲道:“大師,長安起了這么大的風,您這寺里,怎么連窗戶都不開一扇?”

  她說著,伸手輕輕一推。

  那扇看似被鎖死的門,竟應(yīng)聲而開,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

  鎖是假的。

  蘇枕雪走進房中。

  屋內(nèi)的陳設(shè),簡單得近乎簡陋。

  一張木床,一張書案,幾個蒲團,再無他物。

  只是空氣中彌漫著的那股味道,卻讓她的腳步猛地一頓。

  不是平日里聞慣了的檀香。

  而是一股……奇異的,帶著一絲甜膩,又透著一股子血腥氣的味道。

  這味道,她熟悉。

  狄人的迷香。

  蘇枕雪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她的目光,在屋內(nèi)飛快地掃視,最后,定格在了書案角落里,那個小小的,紫銅香爐上。

  香爐里,還有未燃盡的香灰。

  她走上前,伸出兩根纖長的手指,捻起一撮香灰,湊到鼻尖。

  就是這個味道。

  陰冷,詭異,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毒蛇,吐著信子,試圖鉆進人的骨髓里。

  蘇枕雪從懷中拿出了一方錦帕,伏住口鼻。

  這是浸泡過十三玉金方的帕子,專治各種迷香。

  父親的信,了塵的失蹤,后山的火,這詭異的奇香……

  一條條看似毫不相干的線索,在她的腦中飛速地交織,碰撞……

  白馬寺到底隱藏了什么?

  蘇枕雪想起了裴知寒的話!

  “禪房之下,有一處地窖。禁軍在清理火場時,從里面挖出了一具尸骨。”

  她不再有絲毫猶豫,轉(zhuǎn)身,快步走出禪房,目標后山。

  那場火是障眼法。

  真正的殺機藏在火焰背后。

  她沒有走尋常山路,而是憑借著多年前在寺中居住時留下的記憶,抄著一條荒僻的,早已被雜草淹沒的小徑,悄無聲息地,朝著那片黑煙的源頭摸去。

  山路崎嶇,可她的腳步,卻穩(wěn)得像在走一條坦途。

  越靠近火場,空氣中的焦糊味就越濃,還夾雜著木柴燃燒時發(fā)出的噼啪聲。

  可蘇枕雪卻敏銳地察覺到,這火場周圍,安靜得有些過分。

  她在一塊巨石后停下腳步,探出頭。

  眼前的一幕,證實了她的猜想。

  火勢看似兇猛,卻被巧妙地控制在一個不大的范圍內(nèi),燒的,也只是一些無人打理的枯枝敗葉。

  而在火場不遠處,一間孤零零的,毫不起眼的柴房,靜靜地立在陰影里。

  柴房的門窗緊閉,可從門縫底下,卻透出了一絲微弱的燈光。

  蘇枕雪像一只靈貓,悄無聲息地潛行到柴房的窗下,側(cè)耳傾聽。

  里面,傳來了壓抑的,痛苦的悶哼聲。

  還有冰冷的,不帶一絲情感的叱問。

  “蘇茂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連命都不要了?”

  蘇枕雪的瞳孔驟然緊縮。

  她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將自己的身子挪到窗邊的一條縫隙前。

  透過那條狹窄的縫隙,她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被綁在十字木架上的僧人,頭顱低垂,發(fā)絲被汗水與血水黏合成一綹一綹,狼狽地貼在臉頰上。

  他身上的灰色僧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樣子,鞭痕交錯,皮開肉綻,裸露出的肌膚上,每一道傷口都在往外滲著血珠,匯成細流,滴滴答答地落在鋪著干草的地面。

  柴房里,光線昏暗,只有一盞油燈在角落里搖曳,將幾個行刑者的影子,在墻壁上拉扯得張牙舞爪。

  空氣中甜膩又血腥的迷香,混雜著鐵銹味與汗臭,濃郁得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

  “還不說?”

  一個身穿錦衣的青年,用一方雪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中一柄燒得通紅的烙鐵,那灼熱的鐵器在昏暗中泛著紅光。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輕描淡寫,卻透著骨子里的狠毒。

  “慧明小師傅,您在佛前誦經(jīng)多年,這點皮肉之苦,想來是奈何不了您的。”

  他輕笑一聲,將烙鐵湊近了慧明的臉龐,熱浪蒸騰,令人皮膚發(fā)緊:“可您這身子骨,又能挨得住幾下呢?”

  木架上的僧人,緩緩抬起頭。

  他便是寺中賬房僧,慧明。

  蘇枕雪當然認得他,順天帝為天下公正這四個字,經(jīng)常會在一些戶部大事上,調(diào)遣國寺里的賬房僧同旁協(xié)助監(jiān)管。

  運送糧草這等大事,也是如此。

  此刻,那張往日里總是埋頭清點賬目的臉上,早已沒有了半分木訥之相。

  只剩下血污與青腫,還有那雙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的,清明而堅毅的眼睛。

  那眼中有佛光,也有不屈。

  “阿彌陀佛。”

  慧明的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卻依舊沉穩(wěn),帶著悲涼:“蕭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被稱作蕭施主的青年,正是當朝戶部侍郎蕭菱書之子,蕭年。

  他聽了這話,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在柴房中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回頭?”

  他將那燒紅的烙鐵,湊到了慧明的面前,灼熱的氣浪,瞬間燎焦了慧明的眉毛,一股焦糊味彌漫開來。

  “老和尚,你當我傻嗎?”

  “禿驢,你當我傻嗎?那批送往北疆的糧草,你動了手腳,在里面摻雜了發(fā)霉的酶物,妄圖讓三十萬將士腹瀉不止,不戰(zhàn)自潰!”

  他猛地收斂笑容,眼神陰鷙:“你現(xiàn)在回頭,我可就真的無路可走了。這世道,哪有那么多回頭路可走?”

  一旁,一個穿著官服,獐頭鼠目的中年男子湊了上來,他是掌管糧草押運的糧馬道主簿,王立民。

  他壓低了聲音,神情諂媚又透著狠厲,像極了一條隨時準備咬人的毒蛇。

  “蕭公子,別跟這禿驢廢話了,這東西嘴硬得很,不如直接撬開他的嘴,讓他畫押認罪,就說他受靖國公蘇茂指使,在軍糧中摻毒,意圖借機給朝堂潑臟水,意圖以此威脅朝堂……甚至謀反。”

  王立民的眼里盡是狠辣:“人證物證俱在,屆時那蘇家,就再無翻身之日!這天下,終歸是蕭公子的天下!”

  慧明聞言,怒目圓睜,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無恥!”

  他掙扎著,鐵鏈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

  “你們將發(fā)霉變質(zhì)的糧草送往北疆,是想害死三萬將士!此等行徑,與禽獸何異!這因果輪回,報應(yīng)不爽,你們遲早要下那十八層地獄!”

  “禽獸?”

  蕭年輕蔑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癲狂。

  他手中烙鐵,猛地按在了慧明的胸口。

  滋啦——

  皮肉燒焦的惡臭,瞬間彌漫了整個柴房,混雜著血腥,令人作嘔。

  “啊!”

  慧明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牙關(guān)卻咬得死緊,竟是沒有再多發(fā)出一聲哀嚎。

  他只是緊閉雙眼,面容扭曲,卻像是一尊遭受磨礪的佛陀。

  “禿驢,罵啊,你怎么不罵了?”

  蕭年欣賞著他的痛苦,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猙獰。

  “你以為你是誰?救苦救難的菩薩嗎?菩薩也管不了這人間事!”

  “我告訴你,蘇茂那條老狗,蹦跶不了幾天了!等北疆兵敗,我蕭家,就是這大景朝的第一功臣!”

  窗外,蘇枕雪的心,在那一聲烙鐵入肉的滋啦聲中,被狠狠地攥緊了。

  原來如此。

  原來,這才是真相。

  什么貪墨軍餉,什么勾結(jié)謀反,全都是他們栽贓陷害的借口。

  他們真正的目的,是用發(fā)霉的糧草,讓北疆大軍不戰(zhàn)自潰,再將所有的罪名,都推到父親和蘇家的頭上。

  好一招一石二鳥,釜底抽薪。

  好一個毒辣陰險的計謀。

  蘇枕雪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冰冷的玉玄匕首,硌得她骨節(jié)生疼。

  她能感受到那股從柴房里溢出的血腥氣,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

  她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堅定。

  她緩緩地,從香囊里,取出了那枚只有拇指大小的煙火彈。

  柴房內(nèi),蕭年的耐心似乎已經(jīng)耗盡。

  他丟開手中的烙鐵。

  烙鐵在地上發(fā)出當啷一聲,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從腰間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了慧明的咽喉上。

  那刀鋒在油燈下,泛著森森寒光。

  “禿驢,我再問你最后一遍。”

  “那份畫押的認罪書,你,簽,還是不簽?”

  慧明閉上了眼,嘴角卻扯出一抹解脫般的微笑。

  那笑容,仿佛看透了生死,看透了世間的癡妄。

  “癡兒,地獄門開,貧僧,等你同歸。”

  “找死!”

  蕭年被他那輕蔑的眼神徹底激怒,手腕一抖,匕首便要刺下。

  就是現(xiàn)在!

  咻——

  一道凄厲的尖嘯聲,劃破了后山的寧靜,直沖天際。

  一朵絢爛的,血紅色的梅花,在昏暗的天幕上,轟然綻放,妖異而決絕。

  玉玄金如夜空之下的一縷曙光,劃破了柴房,打碎了蕭年手中的匕首,穿破墻壁,沒入了深林之中。

  “住手!”

  柴房的門,被一腳踹開。

  蕭年那句得意的找死,還凝固在扭曲的唇角,手中的匕首,卻已碎成了幾截廢鐵,掉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他驚駭回頭。

  門口,逆著火光,立著一道單薄的身影。

  一身再素凈不過的衣裙,手里只提著一根平平無奇的木棍。

  昏黃的油燈,將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很長,像一桿插在敵陣前,寧折不彎的帥旗。

  “誰!”

  蕭年身后的爪牙幾乎是同時拔刀。

  蘇枕雪緩緩走進門內(nèi)。

  她的腳步很輕,踩在沾滿血污的干草上,卻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

  那張在病弱西子的臉上,此刻沒有半分女子的柔弱。

  她下顎微揚,那雙狹長的鳳眼,淡漠地掃過房中每一個持刀的人,目光所及之處,竟讓那些亡命之徒,心底無端生出一股寒意。

  最后,她的視線落在了蕭年那張因驚怒而漲紅的臉上。

  “本宮。”

  那兩個字,她說得極輕,卻擲地有聲,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不容侵犯的威嚴。

  “乃大景順天帝御賜,靖國公府靖安郡主。”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像是在宣讀一道不可違抗的旨意。

  “蘇枕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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