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方舟，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半秒，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覺得有點眼熟，但一時會沒想起來。
語氣依舊不怎么友好，但少了點剛才的刻意挑釁，更像是對一個有點面生的闖入者的不耐：“找路？找誰家？這筒子樓片區可沒幾家住戶。”
他現在只在意的是趕緊打發走這個讓他和張懷武都陷入尷尬境地的聽眾。
方舟正在氣頭上，又被張懷武那夸張的模仿臊得不行，聞言沒好氣地嗆了回去：“要你管！我自己會問！”
她此刻只想離這個嘴巴毒舌、眼神討厭的家伙越遠越好。
虧我還之前找他要微信來著……
“行行行，不管不管。”伍葳被她嗆得一愣，隨即像是氣笑了，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但那眼神分明寫著“不識好歹”。
他語速飛快，帶著點不耐煩和打發人走的意味：“你要出巷口是吧？往回走，看見那個掛著破鳥籠的岔口沒？右拐，一直走到頭，看到一棵歪脖子大枇杷樹再左拐，門口停了輛銹得只剩骨架的破二八自行車那家就是到了這個巷子的街口。路指給你了，愛信不信！趕緊走，別杵這兒擋光影響我打游戲！”說完，作勢就要關窗。
方舟被他這一連串又快又沖的指路砸得有點懵什么鳥籠岔口？破二八自行車？聽著就不靠譜！
而且這態度……簡直惡劣！
她剛想反駁幾句，卻見伍葳已經“砰”地一聲，毫不客氣地把窗戶重新關上了大半，只留下一條縫。
窗內立刻傳來張懷武壓低的、卻充滿驚奇的聲音：“我靠威！你對美女也這么兇？注孤生啊你！等等……不對！”
張懷武的聲音忽然拔高了一點，帶著恍然大悟，“臥槽！我想起來了！我說怎么這么眼熟！這不是隔壁五班那個……那個去高復的方什么……舟來著。就是老座坐第二組靠窗那個，她怎么跑這兒來了？！”
窗戶縫隙里傳來伍葳一聲明顯頓住的、帶著點煩躁的吸氣聲，緊接著是他壓低但依舊清晰的、帶著點懊惱和不確定的反駁。
“……方舟？隔壁五班的？嘖，好像……是有點印象。操……真他媽寸。”他的聲音明顯低沉了下去，之前的理直氣壯似乎泄了點氣，還夾雜著一絲被半熟不熟的同學撞破糗事的尷尬，“行了行了！閉嘴！打游戲！這把再輸你請客！”
“請就請，不過……”張懷武的聲音充滿了幸災樂禍，“這下好玩了，賀怡萱的事兒還沒掰扯清，又被隔壁班高考戰友聽了個現場……嘖嘖嘖，葳哥，你暑假怕是不清凈咯！她肯定認出你來了！”
他話沒說完，似乎被伍葳捂住了嘴，只剩下嗚嗚聲。
*
回響巷，也算是江南地區有名的老巷，住在這的基本上是住的大多是單位分的福利房，清一色都是職工家屬。
青磚墻上爬滿了常春藤，在夏風中沙沙回響。而陳意家老舊的空調嗡嗡作響，卻驅不散夏日午后黏膩的熱氣。
“你說什么？”陳意遞過來一杯冰鎮酸梅湯給方舟，眼睛亮晶晶，“你碰到了那個…伍葳…就是你喜歡的那個人？”
方舟接過，盤腿坐在沙發上，百般無聊地刷著手機抬頭瞥她一眼說：“是啊，但我感覺這性格不像他。”
“為什么？”陳意納悶，“你很了解他嗎？”
方舟想了想，搖頭。
好像不太了解，但他挺帥的，估計我看顏值去了。
“其實……”方舟用吸管攪動著杯底的梅子，“我這個人嘛，比較看顏值，其他的我不會關注。”
陳意噗嗤笑出聲：“那你喜歡他什么？”
“誰喜歡他了！”方舟耳尖發燙，“我就是...就是覺得他有點特別。”她頓了頓，又小聲補充，“而且他長得好看。”
“看臉啊你！”陳意笑得前仰后合，“不過伍葳在我們這片確實挺有名的。我媽老拿他教育我，說他成績好又懂事...”
陳意不認識伍葳的長相，但也在這個巷子里聽過不少他的名字。初中時陳母更是拿他的事例跟她講大道理，且不說有七八百多遍，她的耳朵都生了繭。
窗外的常春藤沙沙作響，像是也在偷笑。陳意突然神秘兮兮地湊近：“其實伍葳好像有個弟弟，挺受歡迎的…”
“弟弟？”方舟敷衍了句：“你見過？”
“那倒也沒，我也就是聽說的，不過你倒是給我看看你心上人的照片唄。”
“我好像還沒他的照片…”方舟放下手機，“但是…我高三去研學的時候，那個隨行的攝影師應該拍過照片，我去找找。”
陳意突然站起身來，甩了甩齊肩的短發：“不說這個了！陪我去染頭發吧，我想染個黑巧色。”她眨眨眼，“對了，你高考怎么樣？有把握嗎？”
方舟勉強把思緒從伍葳身上拉回來：“還行吧，等成績出來就知道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個...伍葳家住在哪棟啊？”
“哦，就剛才你路過的那棟簡子樓。”陳意隨口答道，突然壞笑起來，“怎么，高考完了還是放心不下你喜歡人？”
方舟把抱枕砸向她：“閉嘴啦！我就是好奇而已！”
……
“你暑假有什么計劃？”陳意又問。
“看高考成績吧。考得好的話，我想去武漢玩幾天；要是沒考好...”她咬了咬下唇，“可能得復讀。”
“復讀？”陳意夸張地瞪大眼睛，“你瘋啦？高三那么苦，再來一年會死人的！”
方舟攪動著杯子里已經融化的冰塊：“沒辦法啊，我爸媽對我的期望很高。再說...”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我不想辜負自己這一年的努力。”
陳意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我單招考上了一個環境類的專科學校。”
“真的？恭喜啊！”方舟驚喜地說，隨即注意到好友的表情不太對勁，“怎么了？”
“我不打算去讀。”陳意撥弄著自己齊肩的短發，眼神飄向窗外，“我想去學美容美發。我媽覺得沒出息，正跟我冷戰呢。”
方舟突然想起小學時，陳意經常在課間幫她編各種復雜的辮子，手法嫻熟得像是專業發型師。當時她只當是好友的業余愛好，沒想到...
“我覺得很棒啊。”方舟真誠地說，“你編頭發的技術比我們學校門口那家理發店強多了。”
陳意眼睛一亮：“真的？你不覺得這職業...不夠體面？”
“開什么玩笑！”方舟翻了個白眼，“能讓人變漂亮是多厲害的事啊。再說——”她促狹地眨眨眼，“以后我染頭發就不用花錢了。”
兩個女孩笑作一團，剛才的沉重氣氛一掃而空。陳意突然跳起來：“說到染頭發，現在就去吧！我想試試黑巧色，你陪我唄”
方舟看了看窗外依然熾烈的陽光，猶豫道：“現在？太陽這么大...”
“哎呀，理發店有空調嘛！”陳意已經抓起錢包和遮陽傘，“走吧走吧，順便請你吃冰沙！”
就這樣，方舟被陳意半拖半拽地拉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