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殿下。”賀錦瀾依言緩緩站直身體，姿態依舊恭謹，眼觀鼻鼻觀心。

　　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祁墨塵那穿透性的目光并未離開自己分毫。

　　太后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看著自己這桀驁不馴的兒子，又看看那頭坐立不安卻不時偷瞧賀錦瀾的黑犬，不由失笑搖頭：“墨塵啊墨塵，你這頭傲天，倒是真通了人性似的，哀家瞧著它也喜歡這丫頭得緊。就是……”

　　她話鋒一轉，帶著一絲長輩的嗔怪，“你把它也帶進宮來作甚？沒的又讓那些御史臺的老頑固逮住機會聒噪。說你有違祖宗規矩，有失皇家體統，老身耳朵都要被他們念出繭子來了！”

　　祁墨塵聞言，薄削的唇邊扯出一個不屑的笑。

　　“他們？除了會扯著嗓子在朝堂上吠，除了會在奏折上寫些冠冕堂皇的廢話，還能做些什么？聒噪而已。”

　　他屈起手指，力道不輕地在黑犬寬闊的額頂叩了一下，“本王行事，何須看他們的臉色？”

　　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那股睥睨一切的桀驁與霸道，已無需更多言語贅述。

　　太后看著幼子這模樣，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卻也知他稟性如此，難以更改。

　　趁著母子二人說話的間隙，賀錦瀾正欲再次請辭，殿外忽又傳來內侍清晰恭敬的通報聲：

　　“啟稟太后，皇后娘娘求見。”

　　“哦？皇后來了？”太后臉上瞬間露出真切的笑意，“快請進來！”

　　片刻，一道雍容端莊的身影在宮女的簇擁下緩緩步入暖閣。

　　皇后鄧氏身著明黃色百鳥朝鳳宮裝，外罩同色緞地繡鳳紋霞帔，頭戴赤金點翠鳳冠，通身氣度華貴非凡。

　　她不過二十出頭，保養得宜，儀態萬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婉笑容，讓人望之可親。

　　賀錦瀾心頭微微一動。

　　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到這位一國之母的真容。

　　八年前，她記憶深處的這個女子，在經歷那場腥風血雨的宮變，端王祁墨塵踩著親兄弟的血泊登上帝位之后，依舊穩坐中宮鳳位。

　　此刻，她看起來溫和從容，一如記憶中那位始終波瀾不驚的帝后。

　　皇后鄧氏上前，先向太后盈盈拜下，行禮問安：“兒臣給母后請安。”

　　“快起來，皇后。”太后含笑虛扶。

　　皇后起身，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暖閣內唯一的“生面孔”——賀錦瀾身上。

　　她似乎微微一怔，隨即認了出來，笑容溫煦如同春風拂過冰湖：

　　“這位姑娘便是當年救了母后的賀姑娘吧？果然氣質清雅，不同凡俗。”她聲音柔和悅耳，“免禮吧。”

　　抬手示意，態度溫和自然，與方才祁墨塵那浸著冰碴子的審視截然不同。

　　“民女賀錦瀾，叩謝皇后娘娘。”賀錦瀾依言再次深深福下，動作一絲不茍。

　　鄧皇后姿態雍容，步履款款地在太后身側鋪著金線繡百鳥朝鳳軟墊的寬大圈椅上落座。

　　她的位置，與賀錦瀾所坐的繡墩恰好鄰近。

　　“這便是端王府那頭威名赫赫的傲天吧？”

　　鄧皇后落座后，目光自然地落在了祁墨塵腳邊那只巨大的黑犬上，臉上浮起一絲恰到好處的驚悸，柳眉微蹙，手指輕撫胸口，“本宮瞧著，心里總有些怯怯的。這般雄壯，比尋常虎豹看著還要嚇人幾分。”

　　“汪！”仿佛是感應到皇后話語中那絲隱藏的懼意和某種無形的審視，傲天頓時發出一聲低吼。

　　油亮的黑毛微微炸起，琥珀色的豎瞳瞇起，唇吻繃緊，露出一點點森白的利齒。

　　暖閣里的氣氛瞬間繃緊，幾個侍立的宮女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畜生！”祁墨塵一聲冷斥，目光甚至都沒動，只垂在身側的右手屈起指節，隨意又精準地在傲天堅硬的頭骨上不輕不重地叩了一記。

　　“嗚……”那炸起的毛瞬間服帖，齜出的利齒也飛快地收回。

　　鄧皇后輕輕拍了拍胸口，隨即目光便溫柔地落在賀錦瀾身上，仿佛方才的驚嚇只是一個小插曲：“說起來，賀姑娘當真是有大勇氣之人。本宮可聽說了，當年太后遇刺，唯有賀姑娘飛身撲上，以血肉之軀擋在刺客刀下。這份赤膽忠心，這份臨危不懼……”

　　她語氣誠摯，充滿贊嘆，“實乃天下女子的楷模。”

　　這話題轉得極其自然，太后聽著顯然舒心，臉上的笑意都加深了幾分。

　　賀錦瀾微微垂首，聲音恭謹：“皇后娘娘謬贊。民女不過盡忠本分，不敢當此盛譽。”

　　鄧皇后含笑點頭，話鋒卻驟然一轉，如同閑話家常般親切隨意地問道：“賀姑娘如此品貌才德，不知……可曾定了親事？”

　　暖閣內，似乎連爐火噼啪的聲音都靜了一瞬。

　　太后也露出些許探尋之色，看向賀錦瀾：“哦？這個哀家倒是不知。錦瀾，你可許了人家？”

　　賀錦瀾心中警鈴微作。

　　她抬起眼，目光飛快地掠過前方端王那張俊美卻籠著陰翳的臉，隨即又垂下眼簾，輕輕搖頭，“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民女尚待字閨中。”

　　幾乎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

　　“母后，”鄧皇后的聲音帶著一種溫婉又不過分熱絡的自然接上，“臣妾瞧著賀姑娘，真是越看越喜歡。如此品性純良的女子，若無人做媒，豈非明珠蒙塵？臣妾倒是有心……”

　　她的話微微停頓，面龐上笑意盈盈，眼眸清澈地看向太后，仿佛只是單純想為賀錦瀾結一門好親。

　　然而，就在這停頓的剎那，她那雙眼睛，卻又朝著祁墨塵所在的方向飛快地溜了一下。

　　太后原本含笑聽著皇后的話，隨著皇后那一瞥，老人家也點頭會意。

　　祁墨塵感知到太后的視線，眉心幾乎在剎那間擰出一個極其冰冷的褶皺。

　　賀錦瀾的視線也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跟著投向了祁墨塵那邊。

　　嘶——

　　一股冰冷的寒氣自尾椎骨瞬間竄上頭頂。

　　那雙眼睛太過可怕，純粹是猛獸鎖定獵物才有的兇戾！

　　她猛地垂下了目光，避開了那兩道讓人窒息的目光，手指卻在寬袖下悄然握緊。

　　這鄧皇后……究竟意欲何為？

　　祁墨塵的目光在她瞬間慘白的臉色和倉皇躲避的姿態上停留了一息，唇邊緩緩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似乎是……譏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