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A市的風像剛放了學的小學生,不聽話地鉆進教室,又在書頁間來回翻鬧。
林初夏坐在靠窗的位置,寫完最后一題語文默寫,放下筆時才發現手心出了一層薄汗。她看了眼前桌陶果果對著課本一頓狂翻的背影,有點不安地捏了捏自己褲子口袋里的紙條。
上面是謝芷婧午休塞給她的期中考試日程表,紅筆勾出三個大圈:化學、政治、生物,都是林初夏覺得“可能會死”的科目。
“就剩三天了,你這心態要調一調?!敝x芷婧邊整理錯題集邊說,“起碼別等考完才開始后悔?!?p> “我有在調啊。”林初夏說,“我現在每天都樂觀面對?!?p> “樂觀什么?”
“樂觀地準備垂死掙扎?!?p> 謝芷婧翻了個白眼,不想理她。
她最近明顯不太一樣。具體說不出哪里不一樣。好像是有點少女春心萌動那意思了。
林初夏對此深有同感。
比如她和陸之恒,
她低頭點開QQ消息,看到那句熟悉的:
【放學我去找你?!?p> 她嘴角輕輕一彎,沒回,只是將手機收進桌肚。窗外陽光晃得人眼暈,她心里卻有種莫名的踏實感。
貼著考試座位表的通知,是在周三早讀后。
消息像長了翅膀,從門口傳進教室,不到兩分鐘,全班已經有一半人往走廊上涌。連謝芷婧都少有地合上了練習冊,說:“走吧,去看看你的命運?!?p> 林初夏跟在她后面擠出去,腳步不疾不徐,但心跳卻有些亂,像一首沒打拍子的歌。
“你覺得我會在哪個考場?”她嘴上問著,心里其實已經在盤算:以她上次期末考的排名,應該還是第一考場后排。但她真正想確認的,是——
陸之恒會不會跟她在一個考場。
“要么第一,要么第二。”謝芷婧說,“但你不是已經算過了嗎?還裝神弄鬼?!?p> 林初夏笑了一下,不吭聲了。
教學樓外墻上貼著幾張打印紙,被膠帶貼得平整,每一張都是不同班級的座位安排。人聲混雜中,她伸長脖子看向“高一二班”那一欄,飛快掃過名字——
“林初夏……第十排,A105?!?p> 謝芷婧低聲:“還是第一考場?!?p> 林初夏點點頭,往下一排看——果然,在靠后的位置里,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陸之恒,十一排,靠走廊。
她心里像被什么輕輕推了一下,原本緊張的神經線莫名松了一點。雖然知道考試的時候他不會幫得上什么忙,但光是知道他在同一個房間,甚至是自己斜后方,就好像突圍前偷偷把幸運符揣進了口袋。
“誒,笑什么呢?”謝芷婧斜她一眼,“是不是看見誰了?”
“沒有?!绷殖跸难b傻,清了清嗓子,“我只是在慶幸自己沒被發配到樓下去。”
“是嘛?!敝x芷婧語氣半信半疑。
回到教室,大家開始陸續收拾書包,有人翻著考前重點,有人已經開始裝水準備用上戰場的架勢。
林初夏低頭整理文具盒,翻出一只寫字偶爾漏墨的黑筆看了幾秒,又塞了回去。她想起什么似的點開手機,果然——
陸之恒發來一條消息:
【你考場在哪?】
她回:【第一,A105。你呢?】
幾秒后:
【巧了,我也在。】
她忍著笑:【我怎么有點不相信你是巧合?!?p> 【那你信不信,我就是靠想見你,考上來的。】
林初夏看著這句,唇角彎得控制不住。
她手指在屏幕上猶豫幾秒,最后只回了一個表情——一個狗頭。
陸之恒秒回:【這是什么?這是對我努力的羞辱嗎?】
她沒回。
但等坐進考場時,還是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
陽光從窗戶縫灑進來,他正低頭整理文具袋,肩線挺直,校服有點皺,但干凈。他好像感應到她在看他,側頭朝她看了一眼,然后輕輕揚起眉梢,嘴角一勾——
是個只有她能懂的微笑。
林初夏迅速轉回頭,裝作認真看前面黑板上那幾個大字:“保持安靜,誠信考試”。但耳尖微微發熱,像被那道目光輕輕碰了一下。
考試正式開始。
監考老師穿皮鞋,一步步從講臺走到后排,腳步聲清晰得像鐘表滴答。林初夏握筆的手有些緊,試卷翻開的聲音此起彼伏。
第一場是語文。
她看著作文題時愣了一秒:請以“那些春天的碎片”為題,寫一篇文章。
她握了握筆,忽然想起剛剛在走廊上看到他的那一眼,還有那條【靠想見你,考上來的】。
春天的碎片。
她嘴角輕輕一彎。
傍晚的風有些涼,舊教學樓后側的樓梯平臺上落滿了梧桐葉。天光漸暗,淡紫的云邊鑲著一圈金色。
謝芷婧拎著一瓶水走到樓后,原本是想找個安靜地方待一會兒,剛過完考試的神經繃得太緊,她需要一點緩沖??蓜傄还者^轉角,她就看見有人已經先一步坐在那里了。
是栗澤。
他背對著她坐著,校服外套搭在膝上,一只手拿著筆在紙上劃什么,聽到腳步聲微微回頭,沒驚訝也沒笑意。
“你怎么在這兒?”謝芷婧站在原地,沒有靠近。
“躲清靜。”栗澤說,“我以為這兒沒人來。”
謝芷婧沒有回應。他的聲音和平時沒什么不同,卻像一根細線,不動聲色地牽扯著她久違的情緒。
她看了他幾秒,最終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動作輕慢,卻不再猶豫。
中間隔著一塊水泥臺階的距離,像他們這些日子里始終繞不開的距離。
“你剛剛寫什么?”她看他手里的紙,是練習冊撕下的一頁,角落有點卷。
“題?!彼f。
她沒多問。
風吹來,吹得他額前碎發輕輕擺動,也吹動了她心里那些以為已經落灰的念頭。
“這次考得還行吧?”謝芷婧問。
栗澤側頭看她一眼,笑得有點淺,“你也不差。”
“我是說你?!彼Z氣不重,卻認真。
他頓了頓,“還行吧,沒拉太多?!?p> “你以前不是總說,不喜歡為成績活著?!?p> “是?!彼粗_下的落葉,“但也不想一直差下去。”
他沒有說出原因,可謝芷婧大概明白。
她低頭,看著自己手指輕輕拂過礦泉水瓶上的水珠,像思索,又像壓抑什么。
“我以前以為你不在乎這些。”
“我以為我也不在乎。”
“那現在呢?”
他回頭看她,眼神比傍晚更沉:“現在想認真點了。想證明一些事?!?p> “證明什么?”
“我不是一開始就輸了的人?!?p> 她沒有立刻接話,只是把水瓶遞給他。他接過去,擰開喝了一口,再還回來,兩人之間只交換了水瓶的溫度,沒有多余的碰觸。
“你有時候挺讓人惱火的。”她忽然說。
“嗯?”
“明明什么都藏著。”謝芷婧聲音有點輕,“你是那種……不說出口,就永遠不讓別人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的人。”
栗澤低頭輕笑了一聲:“我也不想那樣?!?p> “那就別再這樣了?!彼粗?,眼神很清澈,卻不鋒利,“說出來,不難的?!?p> 他望著她,眼底的光像是終于有了出口。
“那天你走后,我很久才回教室?!彼p聲說,“我以為你會回頭看我一眼?!?p> “你也沒看我。”
“我怕我看了,就走不了了?!?p>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偏頭:“你知道你有時候說話真的很討厭嗎?”
“知道。”
“那你還說?”
“我怕不說,以后你更不愿意聽了。”
謝芷婧沒再說話。風吹過她的校服袖口,她抬手壓了壓,像是順便,又像是掩飾情緒。
過了一會兒,她低聲說:“你現在要追回我,是不是有點晚了?”
栗澤沒接話,只是靜靜看著她,有點緊張,生怕她下一秒拒絕的話語就回說出口。他微微皺了一下眉,等待著謝芷婧說完。
“那我現在說不晚,”她看他一眼,“你就準備好一直追了?!?p> “哪怕你跑得快得讓我喘不上氣,我也追。”
這次她沒再回避,也沒有笑,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看著天邊最后一點霞光被夜色吞沒。
風沒停,葉子落了一地,而某種冬天沒說出口的話,終于在春天里開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