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沐晴盯著藥店里琳瑯滿目的護眼保健品,左眼又開始隱隱作痛。
自從上周連續熬三個通宵完成藝術周海報后,她的虹膜異色癥似乎加重了——左眼在暗處會不受控制地流淚,而右眼對強光的敏感度越來越高。
“要買什么?“店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護眼...最好是適合長期用眼過度的那種?!霸S沐晴的聲音有些沙啞。她的視線掃過價簽,最便宜的那款也要將近兩百元,相當于便利店三天的工資。
店員拿出一盒藍色包裝的產品:“這個賣得最好,含葉黃素和藍莓提取物?!?p> 許沐晴剛要伸手去拿,余光瞥見柜臺玻璃反射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周煜站在藥店外的銀杏樹下,黑色口罩遮住了半張臉,但左眉上那道疤痕在陽光下依然醒目。他似乎在等人,修長的手指不停敲擊著手機屏幕。
“就要這個吧。“許沐晴匆忙指向旁邊一款打折的護眼貼,價格只有剛才那盒的三分之一。
結賬時,她透過櫥窗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走向周煜,遞給他一個牛皮紙袋。周煜低頭查看袋中物品的瞬間,口罩滑落,許沐晴清楚地看見他嘴角緊繃的弧度——那是他極力掩飾不適時的表情。
“您的找零。“店員的聲音拉回她的注意力。
許沐晴將護眼貼塞進書包最里層,那里還藏著一個精心包裝的方形盒子——周煜的生日禮物。明天是他十八歲生日,這個日子她已經用紅筆在日歷上圈了整整一個月。
......
周煜生日當天,天空呈現出罕見的絳紫色。
許沐晴提前半小時到達約定的地鐵站,手指不停摩挲著書包里的禮物盒。這是她親手制作的漫畫冊,記錄了從便利店初遇到藝術周表演的每一個重要瞬間。最后一頁留白,等著今晚之后補上結局。
“等很久了?“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許沐晴轉身,呼吸瞬間凝滯。周煜沒穿校服,取而代之是一件深藍色襯衫,袖口卷起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的頭發似乎剛修剪過,左眉的疤痕完全暴露在外,在暮色中泛著淡淡的粉色。
“沒...剛到。“許沐晴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她注意到周煜手里拿著一個天文望遠鏡的三腳架,“我們要去哪?“
“秘密基地。“周煜接過她的書包,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腕,留下一小片灼熱的觸感,“今天有英仙座流星雨。“
地鐵車廂里擠滿了下班的人群。許沐晴和周煜被擠到一個角落,近得能聞到他身上雪松混著薄荷的氣息。車廂晃動時,周煜的手臂環住她的肩膀,防止她撞到旁邊的扶手。
“你噴香水了?“許沐晴小聲問。
周煜的耳尖瞬間變紅:“...刮胡子水?!?p> 許沐晴這才注意到他下巴上有一道細小的刮傷,結著新鮮的血痂。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輕輕碰觸那道傷痕:“疼嗎?“
周煜的呼吸明顯滯了一下。他低頭看她,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你碰就不疼。“
這句話像一顆火星,落在許沐晴心底干燥的草原上。她慌忙收回手,卻聽見周煜輕笑一聲——那是她最喜歡的聲音,像是冰層下流動的泉水。
轉乘兩次地鐵又步行二十分鐘后,他們來到一棟廢棄的六層建筑前。斑駁的墻面上依稀可見“天文氣象臺“幾個褪色的大字。
“這里是...“許沐晴仰頭望著銹跡斑斑的消防梯。
“小時候父親常帶我來?!爸莒系穆曇艉茌p,“后來廢棄了,但頂樓視野最好?!?p> 攀爬消防梯的過程像一場冒險。生銹的金屬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周煜始終緊緊抓著許沐晴的手腕,仿佛怕她隨時會消失。到達樓頂時,兩人都氣喘吁吁,卻又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許沐晴從未見過這樣的周煜——發絲凌亂,襯衫沾滿鐵銹,眼睛里盛著整個星空的光芒。她突然很想畫下這一刻的他,不是完美學生會長,只是一個普通的、快樂的十八歲少年。
“看?!爸莒霞芎猛h鏡,指向東南方的天空,“木星和它的四顆衛星?!?p> 許沐晴湊近目鏡,看見一個明亮的光點周圍環繞著四顆小星星,像一串精致的鉆石項鏈。她興奮地轉頭,嘴唇卻不小心擦過周煜的臉頰。兩人同時僵住,許沐晴的左眼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溢出淚水。
“你的眼睛...“周煜伸手,拇指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濕潤,“又疼了?“
許沐晴搖搖頭,從書包里掏出那個護眼貼:“本來想等會兒給你的...生日禮物之一?!?p> “之一?“周煜挑眉,那道疤痕隨之牽動。
許沐晴紅著臉拿出漫畫冊。周煜接過去,一頁頁翻看,表情逐漸柔軟。當他看到藝術周那頁時,突然笑出聲:“你把我畫得太帥了?!?p> “你本來就很...“許沐晴的話戛然而止。借著星光,她看見漫畫冊最后一頁被周煜用鉛筆添了一行小字:「未完待續?」
夜風拂過屋頂,帶著初秋的涼意。許沐晴打了個噴嚏,下一秒就被周煜的襯衫包裹住。殘留的體溫和氣息讓她頭暈目眩,左眼又開始隱隱作痛。
“許沐晴?!爸莒贤蝗徽?,“我有話對你說?!?p> 許沐晴的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腔。她看見周煜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胸針——銀質的星星圖案,中央鑲嵌著兩顆不同顏色的寶石,正好對應她的異色瞳。
“這是...“
“我設計的?!爸莒系穆曇粲行┌l抖,“藍寶石和琥珀石,代表你的眼睛?!?p> 許沐晴接過胸針,寶石在月光下閃爍著溫柔的光芒。她突然注意到盒子內側刻著一行小字:“To my sunshine.“
“我喜歡你?!爸莒险f得很慢,仿佛每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不是作為同學,不是作為朋友,而是...想和你一起看更多流星雨的那種喜歡。“
許沐晴的視線完全模糊了。她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就在這時,第一顆流星劃過夜空,在兩人之間投下轉瞬即逝的光芒。
“快許愿!“周煜握住她的手。
許沐晴閉上眼睛。她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自己要許什么愿——希望這一刻成為永恒。睜開眼時,她看見周煜的臉近在咫尺,眼睛里倒映著整條銀河。
“我可以...“周煜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吻你嗎?“
許沐晴沒有回答,只是踮起腳尖,輕輕碰了碰他的唇角。這個青澀的觸碰像是一個開關,周煜的手臂環住她的腰,將她拉近。真正的吻落在她顫抖的唇上,溫柔而堅定,帶著草莓味唇膏的甜香和少年特有的熱度。
第二顆、第三顆流星接連劃過,但兩人誰都沒有抬頭。許沐晴的手指插入周煜的發間,觸到他左眉上那道凸起的疤痕。周煜的呼吸明顯加重,將她摟得更緊,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里。
“疼嗎?“分開時,許沐晴輕聲問,手指仍停留在他的眉骨上。
周煜搖搖頭,額頭抵著她的:“你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八D了頓,“也是第一個...不把它看作缺陷的人?!?p> 許沐晴突然想起什么,從書包夾層掏出一個小瓶子:“還有一樣禮物?!八t著臉解釋,“是我自己調的香水...雪松和雨水的氣息,像你?!?p> 周煜接過瓶子,在腕間試了試,然后驚訝地挑眉:“還有橙子的味道?“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許沐晴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在吃橙子味硬糖?!?p> 周煜的眼神柔軟得不可思議。他再次低頭吻她,這次更加深入,像是在用唇舌描繪他們之間所有的記憶。許沐晴的背抵著天文臺的圍欄,周煜的手墊在她腦后,防止粗糙的水泥磨傷她的皮膚。
當第四十顆流星劃過時,許沐晴靠在周煜肩頭,數著他襯衫上的褶皺。周煜突然開口:“我母親知道我們的事了?!?p> 許沐晴的身體瞬間繃緊:“她...怎么說?“
“讓我轉學?!爸莒系穆曇羝届o得可怕,“或者送你出國。“
夜風突然變得刺骨。許沐晴想起藝術周上那個冰冷的眼神,胃部一陣絞痛。她抓緊周煜的手,發現他的指尖也在微微發抖。
“我不會答應?!爸莒限D過臉,月光下的表情異常堅定,“我已經十八歲了,有權決定自己的人生?!?p> 許沐晴想問“代價呢“,但話到嘴邊變成了:“我們一起面對?!?p> 周煜的手機突然亮起,屏幕上顯示「母親」兩個字。他直接按了關機鍵,然后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給你的?!?p> 許沐晴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銀行卡和一把鑰匙。
“我父親留給我的信托基金,十八歲后可以自主支配?!爸莒辖忉尩溃拌€匙是他在老城區的公寓,現在空著?!?p> 許沐晴猛地抬頭:“你在計劃什么?“
“最壞的情況。“周煜的拇指摩挲著她的指節,“如果我母親切斷經濟來源...“
“不行!“許沐晴打斷他,“你不能為了我放棄一切?!?p> 周煜的眼神變得復雜:“許沐晴,我從來沒有'一切'?!八嘈σ宦暎爸挥杏鲆娔阒?,我才感覺自己真正活著?!?p>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切開許沐晴的心臟。她突然意識到,周煜眉間的疤痕或許是他最輕的傷口。
“看!“周煜突然指向天空,“火流星!“
一顆異常明亮的流星拖著長長的尾跡劃過夜空,將整個屋頂照得如同白晝。在這轉瞬即逝的光芒中,許沐晴看清了周煜眼中的決心和恐懼。她緊緊握住他的手,仿佛這樣就能抵擋所有未知的風暴。
“生日快樂,周煜?!八p聲說,吻了吻他左眉上的疤痕。
回程的地鐵上空無一人。許沐晴靠在周煜肩頭,數著他均勻的呼吸聲。當列車穿過隧道時,車窗倒映出他們依偎的身影——一個異色瞳的女孩,和一個眉上有疤的男孩,像是兩個殘缺的拼圖,卻意外地契合。
“下周我要去醫院復查?!爸莒贤蝗徽f,聲音混在列車轟鳴中幾乎聽不清,“肝功能?!?p> 許沐晴抬頭,看見他下頜緊繃的線條:“我陪你去?!?p> 周煜沒有拒絕,只是將她的手握得更緊。許沐晴突然想起藥店外那個白大褂男子交給他的牛皮紙袋,和那天的止血棉。某種不祥的預感像陰云般籠罩心頭,但她選擇暫時將它推開。今晚,至少今晚,讓他們只做兩個看流星的普通少年。
分別時,周煜將一個U盤塞進她手心:“我彈的《致異色瞳》,完整版?!八奈锹湓谒~頭上,“晚安,我的教堂彩窗?!?p> 許沐晴站在家門口,看著周煜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摸出胸針,在路燈下端詳——兩顆寶石即使在最微弱的光線下也熠熠生輝,像極了她和周煜的眼睛。
臥室里,她迫不及待地插入U盤。鋼琴聲流淌而出的瞬間,淚水模糊了視線。這不是單純的告白,而是一封音樂情書,記錄著從便利店初遇到屋頂擁吻的每一個心動瞬間。曲終時,有一段隱藏錄音:
“沐晴,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請記住——你是我短暫人生中最亮的那顆星?!?p> 許沐晴猛地坐直身體,反復播放這段錄音。周煜的聲音平靜得反常,仿佛在交代什么。她抓起手機想打給他,卻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
照片上是周煜和一個陌生女孩在餐廳用餐的場景,女孩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文字只有冷酷的一行:「周煜的未婚妻,林氏集團千金。識相點就自己退出?!?p> 許沐晴的異色瞳在黑暗中擴大又收縮,像是受驚的貓科動物。她想起周煜說的“最壞情況“,想起那把公寓鑰匙,想起他提到母親時緊繃的下頜線。所有碎片拼合成一個可怕的圖景——他們即將面對的,可能比她想象的還要殘酷。
窗外,最后一顆流星拖著尾跡墜入地平線,像一滴燃燒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