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下學期的第一堂班會，許沐晴的座位空著。
周煜盯著身旁空蕩蕩的課桌，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致異色瞳》的旋律。開學已經三天，許沐晴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電話不接，短信不回，甚至連便利店的工作都辭了。
“許沐晴同學請假一周。“班主任李老師推了推眼鏡，“家里有些急事。“
周煜的左眉疤痕隱隱作痛。他知道這“急事“是什么——正月初五那天，王明瀾親自去了許沐晴家，兩小時的談話后，許沐晴的母親再次住院，而許沐晴開始拒接他所有電話。
講臺上，李老師正在講解高考沖刺計劃。周煜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母親發來的照片：許沐晴站在明德醫院門口，臉色蒼白得像紙。配文只有一句話：「最后一次警告」。
下課鈴響，周煜直奔美術教室。林琪正在整理畫具，看見他時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
“她在哪？“周煜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林琪猶豫片刻，遞給他一張折成方塊的紙：“她說...等你考完清華再給你。“
周煜粗暴地展開紙條，上面是許沐晴工整的字跡：
「周煜，我決定接受倫敦藝術學院的offer。母親需要更好的醫療環境，而我需要新的開始。請別找我，這對我們都好。——M」
紙條邊緣有輕微的水漬暈染痕跡，像是被淚水打濕過。周煜的指尖撫過那個“M“的簽名——許沐晴從不這樣署名，她總是畫一顆小星星代替字母。
“撒謊。“他將紙條攥成一團，“她母親根本不適合長途飛行。“
林琪不安地環顧四周：“王阿姨找過沐晴三次...最后一次帶了律師。“
“什么律師？“
“關于...關于你父親的醫療授權書。“林琪的聲音越來越小，“她說如果你繼續和沐晴來往，就停止你父親的所有治療。“
周煜的眼前一陣發黑。他扶住墻才沒倒下，左腹傳來尖銳的疼痛，像是有人用刀在里面攪動。恍惚中，他聽見林琪驚恐的聲音：“周煜！你嘴唇好白...“
醫務室的床單散發著刺鼻的消毒水味。周煜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校醫的聲音忽遠忽近：“...肝功能異常...需要進一步檢查...“
他摸出手機，第27次撥打許沐晴的號碼。依然是冰冷的語音信箱。這次他沒有留言，而是打開了GPS定位軟件——寒假時他偷偷在許沐晴的星星耳釘里塞了微型追蹤器。
紅點顯示的位置讓周煜猛地坐起，腹部的疼痛因此加劇——明德醫院南樓712病房，正是許沐晴母親上次住院的房間。
......
許沐晴將濕毛巾敷在母親額頭上，窗外的雨聲像是一首永無止境的哀歌。三天來，她幾乎沒有合眼，右眼的深棕色瞳孔因為疲憊而擴大，顯得左眼的琥珀色更加突兀。
“晴晴...“母親虛弱地抓住她的手，“你不該放棄他。“
許沐晴搖搖頭，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王明瀾最后通牒的畫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那份醫療授權書上清清楚楚寫著，一旦撤銷，周昀將立即被轉入最低標準的公立療養院。
“他父親的病情正在關鍵期。“王明瀾當時的聲音像毒蛇般纏繞著她的心臟，“你想看周煜余生都活在自責中嗎？“
病床旁的手機再次亮起，又是周煜的來電。許沐晴將手機反扣在桌上，卻不小心碰倒了水杯。她彎腰去撿，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右眼視野中出現大片黑色斑點。
“許小姐，你沒事吧？“護士推門而入，扶住搖晃的她，“你的眼睛...“
許沐晴擺擺手，卻聽見護士倒吸一口冷氣：“你的左眼...在流血！“
鏡子里的景象令人心驚——一道細細的血線從她左眼的淚腺處流下，在臉頰上劃出一道刺目的紅。護士匆忙跑出去叫醫生，許沐晴卻異常平靜。她知道這是虹膜異色癥的罕見并發癥，醫生早就警告過她可能會失明。
病房門被猛地推開，許沐晴以為是醫生，抬頭卻對上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周煜站在那里，校服被雨水浸透，左眉的疤痕因為憤怒而發紅。
“倫敦藝術學院？“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你連歐洲都沒去過！“
許沐晴下意識后退，左眼的血滴落在白色地磚上，像一朵小小的梅花。周煜的表情瞬間變了，他沖過來捧住她的臉：“怎么回事？“
“并發癥...休息就好...“許沐晴試圖掙脫，卻被摟得更緊。周煜身上熟悉的雪松氣息讓她瞬間崩潰，積蓄多日的淚水沖淡了臉上的血痕。
“我收到你的紙條了。“周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那個'M'寫得真丑。“
許沐晴渾身一僵：“什么？“
“你從不用字母署名。“周煜松開她，從口袋里掏出那張皺巴巴的紙條，“總是畫一顆星星，記得嗎？“
許沐晴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周煜的手撫上她受傷的左眼，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蝴蝶翅膀：“我母親用我父親威脅你？“
病床上的許蘭突然咳嗽起來：“周同學...你母親說，你身上已經開始出現...癥狀。“
周煜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他轉向許蘭，聲音異常平靜：“阿姨，我每個月都做全面體檢。除了肝功能有些異常，沒有任何精神疾病的征兆。“
“可是那些藥...“
“抗焦慮藥。“周煜苦笑，“從十歲就開始吃了。因為我母親認為'預防勝于治療'。“
許沐晴的右眼突然捕捉到周煜手腕上的異樣——醫用腕帶換成了更厚的款式，上面印著“肝功復查“四個字。
“你的肝...“
“藥物性肝損傷。“周煜輕描淡寫地說，“長期服藥的副作用。“
病房門再次被推開，王明瀾帶著兩個保鏢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得像暴風雨前的天空。“周煜，“她的聲音冷得刺骨，“立刻回學校。“
周煜擋在許沐晴面前，背脊挺得筆直：“不。“
這個簡單的單詞在病房里炸開。王明瀾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動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她向前一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聲響：“別忘了你父親——“
“我記得很清楚。“周煜打斷她，“父親第一次發病，是在你強迫他放棄巡演回家族企業的時候。“
王明瀾的臉色瞬間慘白。周煜繼續道：“你控制不了他，就來控制我。現在又想控制沐晴。“他舉起手機，屏幕上是一份電子文件，“我昨天滿十八歲了，母親。根據爺爺的遺囑，我有權決定父親的醫療方案。“
許沐晴驚訝地看著周煜。他的側臉在病房慘白的燈光下棱角分明，左眉上的疤痕像是一道勛章，而非缺陷。
王明瀾的嘴唇顫抖著：“你從哪里拿到授權書的？“
“陳醫生。“周煜的聲音很輕，“他一直不贊成你的'預防性治療'。“
許沐晴想起那位總是溫和微笑的校醫，他曾是周家的私人醫生。王明瀾的表情變得猙獰，她轉向許沐晴，每個字都像是淬了毒：“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周煜的肝功能損傷是不可逆的！他每天要吃五種藥，活不過三十歲！“
“夠了！“周煜怒吼出聲，聲音在病房里回蕩。他拉起許沐晴的手，“我們走。“
雨中的出租車里，周煜緊緊攥著許沐晴的手，仿佛一松開她就會消失。他的手機不停震動，屏幕上“母親“兩個字閃爍又熄滅。
“她說的是真的嗎？“許沐晴輕聲問，“關于你的肝...“
周煜沒有立即回答。出租車駛過明德高中校門，他望著雨幕中模糊的建筑輪廓：“我父親曾經說過，人生就像一首曲子，重要的不是長短，而是是否精彩。“
這不是回答的回答讓許沐晴心如刀絞。她轉向車窗，在起霧的玻璃上畫了一顆星星，然后是第二顆，第三顆...直到整個車窗都布滿了星辰。
周煜突然開口：“藝術學院的offer是真的？“
許沐晴點點頭：“但我拒絕了。“
“為什么？“
“因為...“許沐晴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我想看著你長大。“
周煜的呼吸明顯停滯了一瞬。他轉過頭，雨水的陰影在他臉上流動：“即使我可能...“
“即使你可能變成星星。“許沐晴接上他的話，右眼深棕，左眼琥珀，在雨中閃閃發光，“我也會一直看著你。“
出租車停在周煜父親的老公寓樓下。雨已經小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清新氣息。周煜付完車費，轉身發現許沐晴正望著街對面的便利店——他們初遇的地方。
“想吃草莓牛奶嗎？“他問。
許沐晴搖搖頭，伸手撫上他左眉的疤痕：“想聽你彈鋼琴。“
公寓里的三角鋼琴落了一層薄灰。周煜坐在琴凳上，手指懸在琴鍵上方遲遲沒有落下：“我很久沒彈了。“
許沐晴站在他身后，雙手輕輕搭在他肩上：“彈我們的歌。“
《致異色瞳》的旋律在狹小的公寓里流淌。周煜的演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投入，仿佛要將全部生命傾注在這首曲子中。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時，許沐晴發現自己的左眼又開始流血。
周煜慌忙找來毛巾，卻被許沐晴握住手腕：“我不怕。“她的聲音異常堅定，“失明也好，短命也罷，我只要現在這個瞬間。“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陽光穿透云層，正好照在鋼琴上那張全家福上——年輕的周昀抱著小周煜，兩人笑得一樣燦爛。許沐晴突然明白周煜為何如此執著于醫學，他不僅想治愈父親，更想治愈那個十歲起就被迫吃藥、被貼上“高風險“標簽的自己。
“我報名了藝術學院的自主招生。“她輕聲說，“如果考上，可以拿到全額獎學金。“
周煜的眼睛亮了起來：“文化課復習得怎么樣？“
“數學還是...“許沐晴做了個垮掉的表情。
周煜立刻翻開書包，取出一疊裝訂整齊的筆記：“我整理了考點和解題技巧。“他頓了頓，“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繼續當你的家教。“
許沐晴接過筆記，首頁上用紅筆畫了一顆星星，旁邊寫著：“給沐晴的周煜，版權所有，盜版必究。“她突然笑出聲，左眼的血滴在紙面上，像一顆小小的紅寶石。
“成交。“她擦掉血跡，在星星旁邊畫上自己的簽名——不是字母，而是一對異色瞳的眼睛。
周煜的手機再次亮起，這次是陳醫生的短信：「檢查結果出來了，明天上午來我辦公室。別告訴你母親。」
許沐晴注意到周煜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他迅速回復了什么，然后將手機調成靜音模式。
“怎么了？“許沐晴問。
周煜搖搖頭，擠出一個微笑：“沒什么，常規復查。“他轉移話題，“餓了嗎？我煮面給你吃。“
廚房里傳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許沐晴坐在鋼琴前，輕輕按下幾個音符。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一刻的平靜如此珍貴，仿佛暴風雨中偷來的間隙。
她不知道的是，周煜在廚房里偷偷吞下了兩片白色藥片，而陳醫生的短信后半段寫著：「肝纖維化程度比預期嚴重，需要立即住院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