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啊，你都三十了，再不說媳婦，咱老陳家可就絕后了啊！”
陳二狗蹲在門檻上，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眼睛盯著院子里那只瘸腿老母雞，頭也不抬地回道：“娘，您這話從俺二十五歲說到現在，您不煩俺都煩了。”
張翠花一把奪過他嘴里的草，恨鐵不成鋼地戳他腦門：“你還有臉說！村東頭王老五家的二小子，比你小五歲，上個月都抱上大胖小子了！你再看看你，整天就知道跟那群光棍漢打牌喝酒！”
陳二狗撓撓頭，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娘，不是俺不想娶，是現在娶不起啊。您知道現在彩禮多少嗎？二十八萬八！還得縣城有房，三金一鉆，四大件一樣不能少。咱家那點積蓄，連個零頭都不夠。”
張翠花一聽這話，眼圈立馬紅了。她轉身進屋，從床底下摸出個鐵皮盒子，嘩啦啦倒出一堆零錢和存折：“這是娘這些年攢的，加上你爹留下的，統共十二萬。娘再去借點...”
“娘！”陳二狗趕緊攔住她，“您別這樣。俺聽說隔壁村有人借高利貸娶媳婦，結果媳婦跑了，現在全家躲債連家都不敢回。”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一陣夸張的笑聲：“哎喲喂，二狗娘倆又在商量終身大事呢？”
來人是村里有名的媒婆馬大腳，五十多歲，涂著艷紅的口紅，一身花衣裳晃得人眼暈。她扭著水桶腰走進來，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這兒有個好姑娘，只要十八萬八，二狗要不要見見？”
“十八萬八？”張翠花眼睛一亮，“馬大姐，這年頭哪有這么便宜的？該不會是...”
馬大腳一拍大腿：“瞧您說的！這姑娘叫劉美麗，二十五歲，模樣周正，就是...”她頓了頓，“就是離過一次婚，沒孩子。人家不圖別的，就想找個老實人過日子。”
陳二狗嗤笑一聲：“馬嬸，您上次介紹的'只要二十萬'的姑娘，見面就要看房產證，聽說后來嫁了個六十歲的包工頭。”
“這次絕對靠譜！”馬大腳信誓旦旦，“明天就安排你們在鎮上'好再來'飯店見面。成了請我喝喜酒，不成拉倒！”
第二天中午，陳二狗穿著一件白襯衫，頭發抹得油光發亮，緊張地坐在飯店里。當劉美麗跟著馬大腳進來時，他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這姑娘比照片上還漂亮，大眼睛，尖下巴，一身時髦打扮，怎么看都不像只要十八萬八的主兒。
“你就是陳二狗？”劉美麗上下打量他，眼神像是在菜市場挑豬肉，“聽說你家有十畝地？”
“啊，是...是有十畝。”陳二狗結結巴巴地回答，“種的是玉米和小麥...”
“有車嗎？”
“有...有個拖拉機...”
劉美麗撇撇嘴，轉向馬大腳：“馬嬸，這就是你說的條件好的？連個轎車都沒有。”
馬大腳趕緊打圓場：“美麗啊，二狗人老實，肯干。現在沒車，以后肯定會買的嘛！”
出乎意料的是，劉美麗沒再多問，直接說：“十八萬八，一分不能少。我這邊急著結婚，下個月就能辦事。”
陳二狗和張翠花面面相覷。這速度也太快了，快得有點不對勁。
回家的路上，張翠花憂心忡忡：“二狗，娘總覺得這姑娘怪怪的...”
“娘，現在好姑娘都進城了，留在農村的不是離婚的就是有毛病的。咱家這條件，能有人愿意嫁就不錯了。”陳二狗嘆了口氣，“先處處看吧。”
接下來的日子像按了快進鍵。劉美麗隔三差五來陳家“視察“，每次都要帶點東西走——今天是一條金項鏈，明天是一對玉鐲子。她還特意“關心”了陳家的存折放在哪里，說“以后過日子得心里有數”。
婚禮定在一個月后的初八。陳二狗家傾其所有，又借了五萬高利貸，總算湊齊了彩禮。村里人都說陳家走了狗屎運，這么漂亮的媳婦只要十八萬八。
婚禮當天，陳家院子里擺滿了酒席。劉美麗穿著租來的婚紗，笑容僵硬地站在門口迎客。陳二狗喝得滿臉通紅，被一群光棍兄弟起哄。
“二狗哥，今晚可得加把勁啊！”
“明年這時候，咱們就得喝滿月酒了！”
就在拜天地的前一刻，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帶著幾個混混闖了進來，指著劉美麗就罵：“好你個劉美麗，騙了老子的錢就跑，原來躲這兒嫁人來了！”
全場嘩然。劉美麗臉色煞白，下意識往陳二狗身后躲。
“你誰啊？”陳二狗護住新娘，“今天是我大喜日子，別在這兒鬧事！”
那男人冷笑一聲，從懷里掏出一張結婚證：“看清楚了！我是她合法丈夫王鐵柱！這娘們專門騙彩禮，跟我結婚收了二十萬，一個月就跑路了！”
人群炸開了鍋。陳二狗腦子嗡嗡作響，轉頭看向劉美麗：“這...這是真的？”
劉美麗突然變臉，一把推開他：“蠢貨！現在才知道問？”她迅速從婚紗里掏出個紅包，正是早上陳家給她的改口費，“錢我拿了，這婚我不結了！”
王鐵柱一把抓住她手腕：“想跑？把老子的二十萬吐出來！”
場面頓時亂作一團。劉美麗突然高喊：“表妹！快救我！”
一個穿著樸素、扎著馬尾辮的姑娘從人群中沖出來，擋在劉美麗前面：“王鐵柱！你又喝酒鬧事！姐早就跟你離婚了，你憑什么糾纏她？”
陳二狗這才注意到這個姑娘。她不像劉美麗那樣濃妝艷抹，但眉眼清秀，眼神堅定。最讓他驚訝的是，這姑娘轉頭對他深深鞠了一躬：“陳大哥，對不起。我表姐騙了你，那些彩禮錢我們會想辦法還的。”
王鐵柱不依不饒：“李小花，你少管閑事！今天不把錢吐出來，誰也別想好過！”
李小花毫不畏懼：“我已經報警了！你那些高利貸的事，警察正找你呢！”
一聽警察要來，王鐵柱罵罵咧咧地帶著人撤了。劉美麗趁機想溜，被村民們團團圍住。
混亂中，陳二狗發現李小花正幫著安撫受驚的老人和孩子，還主動收拾被打翻的桌椅。他走過去，苦笑道：“沒想到我陳二狗第一次結婚，就這么'精彩'。”
李小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陳大哥，真的對不起。我表姐她...唉，都是被錢逼的。她前夫賭博欠債，追著她要錢...”
“那你呢？”陳二狗突然問，“你為什么要幫我？”
李小花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我看過你幫村里老人收莊稼，知道你是個好人。好人...不該被這么欺負。”
張翠花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拉著李小花的手左看右看，突然冒出一句：“姑娘，有對象沒？”
“娘！”陳二狗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
李小花噗嗤一笑，臉紅到了耳根：“阿姨，我現在在縣城幼兒園當老師，暫時...還沒考慮這些。”
張翠花眼睛一亮：“老師好啊！有文化，懂道理。二狗，快留人家電話！”
院墻外，夕陽西下，將這場鬧劇染成了橘紅色。陳二狗看著李小花匆忙離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或許，天涯真的有芳草，只是他一直在錯誤的地方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