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暗房里的海鷗鳴
陸遠的暗房里,那臺海鷗相機被擦得锃亮,擺在放大機旁,像個沉默的哨兵。他正在沖洗一組照片:棉紡廠的退休工人在居委會領米,臉上帶著茫然的笑;下崗女工在夜市賣鞋墊,眼神里透著疲憊。
“阿遠,你真打算把相機賣了?”表姐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張收條,“舊貨市場的老李說,最多出800塊。這相機跟了你多少年了……”
陸遠沒回頭,手里的竹夾停在顯影液上方。“林阿姨病了,需要手術費,”他的聲音很平靜,“反正現在也拍不了什么了,工廠都快沒了。”
表姐嘆了口氣,把收條放在桌上:“夏丫頭她媽那病,醫生說最好用進口藥,得要外匯券……”
“我知道。”陸遠打斷她,把照片從顯影液里夾出來,“我再想想辦法。”
他沒說,除了賣相機,他還在碼頭找了份扛麻袋的活。每天傍晚,他就背著相機包出門,里面裝的不是膠卷,而是一副舊手套。碼頭的麻袋里裝著水泥和鋼材,每扛一袋,肩膀就像被刀割一樣疼。但他一想到林夏母親躺在病床上的樣子,一想到林夏強裝堅強的笑臉,就覺得這點疼不算什么。
那天晚上,林夏來暗房找陸遠,想還他那本裁剪書。她推開門,看見陸遠正背對著她,往肩膀上貼創可貼。他的襯衫被汗水浸透,后背上有幾道猙獰的血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勒出來的。
“你怎么了?”林夏嚇了一跳,連忙上前。
陸遠猛地轉過身,把創可貼藏到身后,笑了笑:“沒事,拍建筑工地時不小心摔的。”他指了指桌上的照片,“你看,這張老機床的照片,照得真好看。”
林夏看著他躲閃的眼神,又看看他袖口的淤青和肩膀的血痕,心里疑竇叢生。但她沒再追問,只是把裁剪書放在桌上:“謝謝你的書,我媽……還是覺得把錢放枕頭里踏實。”
陸遠拿起書,翻到那頁改良旗袍的設計圖,上面有林夏用鉛筆做的標記。“沒關系,”他說,“等阿姨病好了,咱們再想辦法。”他的語氣很輕松,可林夏注意到,他放在相機上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一下。
離開暗房時,林夏回頭望了一眼。陸遠正拿起海鷗相機,小心翼翼地擦拭鏡頭,動作里充滿了不舍。她不知道,這是她最后一次看見這臺相機。第二天,陸遠的相機包就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磨破了邊的帆布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