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宇哥,我們差一點(diǎn)就結(jié)婚了。
冰冷的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氣息,混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屬于某種官方場所特有的沉悶。
言洛心站在婚姻登記處那排長長的隊(duì)伍里,指尖冰涼,掌心卻微微濡濕,緊緊攥著齊宇溫暖干燥的手。
她微微側(cè)過頭,目光落在他線條清晰、此刻卻顯得有些緊繃的側(cè)臉上。
他今天特意穿了熨燙得一絲不茍的白襯衫,是她最喜歡的樣子。
“宇哥,”
言洛心聲音很輕,帶著一點(diǎn)不易察覺的緊張,像怕驚擾了什么,
“王阿姨那邊…真的不用再想想辦法嗎?我們…我們可以慢慢說服她的。”
齊宇的喉結(jié)不明顯地滾動了一下,視線依然固執(zhí)地投向隊(duì)伍前方緩慢挪動的電子叫號屏,那冰冷的紅色數(shù)字仿佛帶著千鈞重壓。
他沒有立刻回答,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幾秒,只有周圍嗡嗡的低語聲和工作人員偶爾響起的、公式化的詢問聲填充著這片空白。
“洛心,”
他終于開口,聲音有些發(fā)澀,帶著一種刻意壓平的調(diào)子,
“我媽…她也是為你好。你知道的,她一直把你當(dāng)女兒看。”
言洛心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女兒?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鈍刀子,緩慢而沉重地切割著她心底最后一點(diǎn)微弱的希望。
王老師,那個從小學(xué)起就給予她缺失的母性關(guān)懷的女人,那個在她父母為了天降橫財(cái)而毫不猶豫將她拋棄后,唯一讓她感受到“家”這個字眼溫度的人…此刻,這份關(guān)懷卻成了橫亙在她和齊宇之間無法逾越的深淵。
她喉嚨發(fā)緊,一股酸澀直沖鼻尖,視線瞬間模糊了電子屏上跳躍的數(shù)字。
“可是…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她的聲音更輕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幾乎淹沒在登記處嘈雜的背景音里,
“我們說好…今天之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她用力回握了一下齊宇的手,仿佛想從他那里汲取一點(diǎn)對抗整個世界的力量。
他的手掌依舊溫?zé)幔菧囟人坪醺艚^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無法真正傳遞到她冰冷的指尖。
隊(duì)伍又向前蠕動了一點(diǎn)。他們前面只剩下一對情侶,正興高采烈地對著工作人員遞過去的表格指指點(diǎn)點(diǎn),臉上洋溢著毫無陰霾的幸福笑容。那笑容刺得言洛心眼睛生疼。
終于,輪到他們了。窗口里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抬起頭,公式化地問:“兩位,證件都帶齊了嗎?”
言洛心深吸一口氣,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手卻下意識地松開了齊宇,伸向自己隨身的小包,要去拿戶口本。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本薄薄的、承載著她全部孤寂和希望的冊子時(shí)——
齊宇的手,那只她剛剛還緊緊握著、汲取溫暖的手,猛地從她掌中抽離!
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小的氣流,拂過她驟然空落落的手心,留下刺骨的冰涼。
“對不起,洛心。”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驚雷,猛地劈開了登記處所有的喧囂,清晰地砸在言洛心耳膜上。
她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在瞬間凝固,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失控地撞擊著,一下,又一下,沉重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齊宇沒有看她,目光低垂,死死盯著光潔卻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仿佛那里刻著能解答他所有困境的咒語。
“我想了很久,”他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我媽說得對。我們…不合適。”
“不合適?”言洛心喃喃重復(fù),聲音輕得像一縷隨時(shí)會散去的煙。
她猛地抬起頭,眼睛死死盯住齊宇,眼眶迅速泛紅,里面積蓄的水光倔強(qiáng)地不肯落下,
“哪里不合適?是我不配嗎?還是…還是那筆錢?”
她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后面兩個字。那筆她八歲時(shí),父母離婚當(dāng)天合買、意外中了巨獎,卻最終加速了家庭徹底分崩離析的“遺產(chǎn)”。
每人五十萬,外加這套漏雨的破房子,就是他們留給她的全部。
錢早已所剩無幾,支撐她完成了學(xué)業(yè),卻也成了她心上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傷疤,一個“不祥”的標(biāo)簽。王老師反對的理由里,是否也隱含著對這個標(biāo)簽的忌諱?
齊宇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想否認(rèn),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化作了一聲沉重的、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的嘆息。
“對不起。”他再次重復(fù),這三個字像沉重的鉛塊,砸碎了言洛心最后一絲幻想。說完,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幾乎是落荒而逃,高大的背影在言洛心迅速模糊的視線里,狼狽地穿過大廳,消失在旋轉(zhuǎn)門刺眼的光線中。
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失聲。
言洛心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驟然抽走靈魂的雕像。周圍的一切——情侶的竊竊私語,工作人員的詢問,電子叫號屏冰冷無情的提示音,甚至旁邊離婚窗口傳來的隱隱約約的爭執(zhí)和冷笑——都變成了扭曲、模糊的背景噪音。
巨大的空洞和刺骨的寒意從心臟的位置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比這登記處開足的冷氣還要凍人百倍。她感覺不到腳踩在地面上的踏實(shí)感,只覺得整個人都在往下沉,沉入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粘稠的黑暗里。
眼眶里蓄積的淚水終于承受不住重量,灼熱地滾落下來,砸在冰冷光滑的地磚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腥甜,才勉強(qiáng)抑制住喉間即將沖口而出的嗚咽。
就在這時(shí),旁邊傳來一個同樣壓抑著巨大痛苦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的碎片:
“小瑾…真的…不可能了嗎?”
言洛心淚眼朦朧地、近乎機(jī)械地循聲望去。
就在她左手邊幾步遠(yuǎn)的另一個結(jié)婚登記窗口前,站著一個男人。
他很高,穿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身姿本該是挺拔的,此刻卻微微佝僂著,像一株被狂風(fēng)驟雨摧折過的喬木。
他背對著言洛心,只能看到一個線條冷硬的下頜輪廓,以及緊握成拳、指節(jié)因?yàn)橛昧^度而泛出森森白骨的雙手。
他對面,站著一個妝容精致、穿著香檳色連衣裙的漂亮女人。女人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不耐煩和決絕的表情,微微揚(yáng)著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