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暖燈下的契約
言洛心走到桌邊,拿起那個搪瓷缸,走到角落一個用塑料布簡單圍起來的小水槽邊,擰開同樣老舊的水龍頭。
水流先是發出一陣刺耳的“嘶嘶”聲,然后才斷斷續續地流出。她接了大半缸水,放在桌上唯一一個看起來還算干凈的塑料墊子上,推到桌子對面。
“坐吧。”她指了指那把空著的折疊椅,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只有這個。”
江其珩的目光從窗戶上收回,落在言洛心推過來的搪瓷缸上。缸體上印著褪色的牡丹花圖案,邊緣還有幾處磕碰掉瓷的痕跡。
他沒有動,也沒有去看那把椅子,只是將視線重新聚焦在言洛心臉上。
“言洛心。”他再次叫了她的名字,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言洛心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雙眼睛里的墨色似乎比剛才更深了,沉甸甸的,像化不開的濃霧。
“你剛剛說,‘只要不犯法就行’。”江其珩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一種冰冷的重量,“那么現在,你撿到的這個‘不犯法’的人,”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薄唇似乎勾起一個極其淺淡、卻又鋒利得能割傷人的弧度,“可能比你想象的,要麻煩得多。”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無形的鎖鏈,緊緊纏繞著她,里面翻涌著她無法完全理解的復雜暗流——有審視,有探究,有剛剛被碾碎過的余燼,甚至…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如同深淵般的東西。
“或許,”他低沉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帶著一種近乎預言般的冰冷質感,“你才是那個…真正‘撿到寶’的人。”
言洛心握著搪瓷缸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上來。
“對不起,委屈你了”
她的話在狹小破舊的屋子里輕輕落下,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歉意,像羽毛掃過江其珩緊繃的神經。他高大的身影幾乎填滿了這方寸之地,昂貴西裝上的細微褶皺,都顯得與這斑駁的墻壁格格不入。
他垂眸看著眼前這個剛成為他法律意義上妻子的女孩。她眼眶還殘留著一點紅,但倔強地挺直著背脊,像一株在夾縫里努力生長的野草。
這句道歉,不是為了把他拉進這泥潭般的婚姻,而是為了這簡陋的環境?江其珩心底掠過一絲極其陌生的情緒,有點荒謬,又有點…難以言喻的酸澀。
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模糊車聲和老舊水管細微的嗡鳴。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言洛心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破釜沉舟后的茫然,
“要不,我們明天再去辦離婚證吧?”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直直地看向他。
江其珩呼吸一窒。
**離婚證?**
一股莫名的火氣瞬間沖上他的頭頂。
他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這算什么?一時沖動的兒戲嗎?今天在登記處,他被白月光徹底拋棄,尊嚴掃地,而她被男友當眾悔婚,顏面盡失。
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在絕望和憤怒的驅使下,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抓住了彼此,用最荒誕的方式綁定在一起。
現在,冷靜下來,她第一反應就是推開這根“浮木”?
他薄唇微啟,那句帶著慍怒的“你覺得結婚離婚是游戲嗎?”幾乎要沖口而出。可話到舌尖,卻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因為今天,他也有錯。
是他,在聽到那句“跟我結婚嗎?”時,被一種毀滅性的沖動和一絲隱秘的、報復般的快感驅使,鬼使神差地攥緊了她的手,將錯就錯地蓋上了那個冰冷的鋼印。
他利用了這份同病相憐的瘋狂,將這無辜的女孩更深地拖入了混亂的漩渦。
“我覺得,我們彼此還是冷靜一下比較好。”
他需要時間理清這團亂麻,也需要評估這個突然闖入他生命中的“妻子”意味著什么,更重要的,是如何處理這樁荒唐的婚姻才能將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這似乎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近乎本能的考量。
言洛心聞言,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更加茫然了。她用力地點點頭,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對,你說得對,我們都需要冷靜。”
氣氛再次陷入微妙的凝滯。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覺已經暗沉下來,城市邊緣的老舊小區里,路燈昏黃的光暈透過帶著裂紋的玻璃窗,勉強照亮了這小小的空間。
言洛心瞥了一眼窗外,又看了看江其珩空著的雙手和身上價值不菲卻沾染了塵埃的西裝。他顯然毫無準備,是被她硬生生從登記處拖出來的。
“那個…”
她有些局促地開口,聲音輕了許多,“我去做飯。你…應該餓了吧?”她頓了頓,臉上浮現一絲極其窘迫的紅暈,聲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語,
“跟我結婚,我卻沒什么好送你的……連像樣的住處都沒有……”
這話像一根細小的針,猝不及防地扎了江其珩一下。
**委屈他?沒送他禮物?**
這念頭荒謬得讓他幾乎失笑。他江其珩活了二十多年,含著金湯匙出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曾需要別人“送”他什么?更何曾有人覺得“委屈”了他?向來只有別人覺得配不上他、委屈了他的份兒。
更關鍵的是,在這種契約般的、甚至帶著鬧劇性質的婚姻里,她居然還惦記著這種“禮節”?
這難道不應該是他這個男人該考慮的事情嗎?一股難以言喻的尷尬和一種更深沉的、混雜著憐惜的情緒涌上心頭。這個女孩的思維回路,簡單純粹得讓他感到……無所適從。
“不用……”他下意識地想拒絕這種“施舍”,可話沒說完,言洛心已經轉身走向那個用塑料布簡單隔開的小廚房區域。
“很快就好。”她的聲音從角落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