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帶他回到破屋
流程快得如同按下了加速鍵。宣誓環節被心照不宣地省略。拍照時,閃光燈刺眼地亮起,言洛心下意識地閉了下眼。
再睜開時,只看到鏡頭里自己紅腫的眼睛和毫無血色的臉,以及旁邊那個男人緊繃的、沒有絲毫笑意的側臉輪廓。
兩張同樣狼狽、同樣寫滿破碎和決絕的臉,定格在紅色的背景布前。
工作人員拿起那枚小小的鋼印,對準了兩本鮮紅的結婚證。
“啪!”
一聲輕響。
鋼印落下,帶著冰冷的、金屬特有的力道,清晰地壓印在嶄新的證件照片上。那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言洛心耳邊轟然炸開!
一股巨大的、無法形容的眩暈感猛地攫住了她。不是喜悅,不是幸福,而是一種靈魂被驟然抽離軀殼、墜入未知深淵的失重感。
手中那本帶著余溫的紅色小冊子,此刻卻重逾千斤,燙得她幾乎要拿不穩。她盯著照片上那兩個陌生又狼狽的人,盯著那個清晰無比的鋼印,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的轟鳴聲。
就在這時,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伸了過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抽走了她手中那本屬于她的結婚證。
言洛心茫然地抬起頭。
江其珩不知何時已經將兩本證件都拿在了自己手里。他垂著眼,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只能看到他線條冷硬的下頜微微繃緊。
他看也沒看,直接將兩本紅冊子隨意地塞進了自己西裝的內袋里,動作利落得近乎漠然。
做完這一切,他才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言洛心臉上。
大廳里明亮的燈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窩里,那里面殘留的紅血絲尚未完全褪去,像未熄滅的余燼。
他看著她,那雙眼睛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幽暗,冰冷,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審視和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剛剛經歷過毀滅性打擊后的疲憊。
“言洛心,”
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粗糙的砂紙摩擦過木紋,每一個字都敲在言洛心緊繃的神經上,
“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
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破了言洛心混沌的意識。
她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么——和一個完全陌生、剛剛同樣被拋棄、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的男人,領了結婚證!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墻壁,才找回一點支撐。她看著江其珩那張英俊卻冰冷的臉,看著他眼中深沉的墨色,用力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底翻涌的恐慌和荒謬感。
“只要…”
她的聲音有些發緊,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近乎天真的固執,
“只要你不犯法就行?!?p> 她頓了頓,補充道,聲音更低,卻異常清晰,“跟我走嗎?”
江其珩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微微動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著她,目光在她蒼白倔強的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復雜難辨,像是在審視一件突然出現在他混亂世界里的、無法理解的物品。
幾秒鐘死寂般的沉默后,他薄削的唇線似乎極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一種冰冷的嘲諷。
“帶路?!?p> 他吐出兩個字,沒有任何溫度,像是下達一個簡單的指令。
言洛心不再看他,轉身就走。腳步有些虛浮,卻異常堅定。
她只想立刻離開這個充斥著屈辱、冰冷和荒謬的地方,回到她那方小小的、破舊的,卻只屬于她一個人的天地里去。
走出登記處,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言洛心瞇了瞇眼,沒有回頭,徑直走向公交站。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后那道存在感極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烙在她的背上,帶著審視和一種無形的壓力。
她沒有等,也沒有招呼,只是沉默地擠上了剛好??康囊惠v有些破舊的公交車,刷了卡,徑直走到車廂后部一個靠窗的空位坐下,把自己縮成一團,目光投向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幾站過后,她下了車。老舊小區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混雜著飯菜油煙、晾曬衣物和某種淡淡陳腐味道的空氣。
她沒有回頭,卻能聽到身后不遠處沉穩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跟著,如同跗骨之蛆。
她穿過狹窄的、地面坑洼不平的小巷,拐進一個更破舊、外墻布滿斑駁水漬和爬山虎的單元門洞。
樓道里光線昏暗,墻壁上貼滿了各種褪色的小廣告,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混合著廉價空氣清新劑殘留的刺鼻香氣。
言洛心掏出鑰匙,捅進那扇老舊的、油漆剝落的鐵皮防盜門鎖孔里,費力地轉動了幾下。
鎖芯發出“咔噠”一聲沉悶的響動。她推開門,一股更濃郁的、屬于老房子特有的陳舊氣息涌了出來。
“到了。”她側身讓開門口,聲音平板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江其珩的腳步在她身后停下。
他高大的身影幾乎堵住了狹窄的樓道口,昂貴的深灰色西裝與周圍斑駁脫落的墻皮、積著灰塵的破舊信箱形成了極其刺眼的對比。
他微微垂下眼瞼,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這扇吱呀作響的舊門,掠過門內狹窄逼仄、一覽無余的空間,最終落回到言洛心那張依舊蒼白、帶著倔強和疲憊的臉上。
他的眼神里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沒有嫌棄,沒有驚訝,也沒有同情。
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將一切喧囂都吞噬進去的平靜墨色,如同暴風雨過后死寂的海面。
那份平靜之下,卻隱隱透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沒有說話,只是抬步,邁過了那道低矮的門檻。
門內空間極小。一張掉了漆的舊木桌,兩把同樣破舊的折疊椅,一張窄小的單人床靠墻放著,上面鋪著洗得發白的床單。
唯一的窗戶玻璃上有著細小的裂紋,窗簾是廉價的碎花布,陽光透過它,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墻角堆著幾個紙箱,里面似乎塞滿了書籍和雜物。
空氣中那股淡淡的霉味和潮濕感揮之不去。
江其珩站在屋子中央,幾乎占據了剩余空間的一半。他身姿依舊挺拔,仿佛并未因環境的驟變而有絲毫彎曲。深色西裝挺括的肩線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與這陋室格格不入,形成一種近乎荒誕的割裂感。
他深邃的目光緩慢地掃視著屋內每一寸角落,從墻角剝落的墻皮,到桌面上洗得發白的搪瓷杯,再到那張狹窄的單人床,最后,落在那扇帶著裂紋的窗戶上。眼神平靜無波,像是在評估一個陌生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