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江南,煙柳畫橋。依依楊柳,隨風輕輕擺。
清晨的霧氣還未消散,楓橋鎮籠罩在朦朧之中,河水兀自地流淌,流過烏篷船,流過別人家的門前,流過一個個古老的橋孔,消失在了霧氣中……
葉雨樓瞪大了雙眼躺在床上,直勾勾的望著屋頂漸漸清晰的橫梁。“今天是黎叔的祭日!”葉雨樓喃喃道,聲音有些沙啞,隨后緊緊的閉上了雙眼,黑暗中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
窗外的天空漸白,葉雨樓翻身起了床,雖然徹夜未眠卻并無絲毫的困意。簡單的洗漱之后,因為昨晚已和父母說過今日要外出玩耍,便不必再打攪,背上昨天預先準備好的包裹便出門了。
如今文試剛過,學子們都待在家里安心的等待揭榜,究竟是魚躍龍門,一朝成名,還是名落孫山,寂寂無聞,不到揭榜之日,大家心里都沒有底,即使是葉雨樓少年成名,文采早已聞名鄉里,可是文試一年一度,舉國大比,八方英才齊聚,想要在眾人中脫穎而出,那真是難上加難,任誰也不敢妄自斷言。
時間還早,勞作的人大都還沒出門,這時候的楓橋鎮仿佛還在沉睡之中,濕漉漉的青石路上只有葉雨樓清瘦的身影,少年人的腳步聲很輕,傳出去并不遠,便悄不可聞。葉雨樓走的很快,小鎮并不大,不一會便出了小鎮,眼前是一條還算平整的小路,斜斜的通到山上去。
這條小路葉雨樓很熟悉,讀書的時候經常走,沿著小路一直走,盡頭有一片石林,葉雨樓以前經常在石林中看書,一呆便是一整天。也正是在石林度過的那一年,給葉雨樓帶來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記憶力突飛猛進,理解能力大大的提高。本來晦澀難懂的書籍,竟然好似豁然開朗般通明,尋常書籍只要看過一遍,便能了然于胸。石林苦讀的日子,令葉雨樓迅速蛻變,少年成名,只是石林真正的秘密,卻成了葉雨樓心中永遠的痛。
葉雨樓緊了緊身后的包裹,朝小路上走去,清晨的霧靄緊隨在身后,流連于少年單薄的衣衫。
小路的盡頭,熟悉的石林。
臨近石林,山勢平緩下來,葉雨樓腳步頓了頓,呼吸卻更加粗重了。目光穿過外圍的碎石,葉雨樓注視著最里面的那塊灰色巨石。巨石一丈見方,高約二尺,甚是光滑,那是葉雨樓以前經常讀書的地方,坐在上面可以俯瞰整片石林,用黎叔的話說,那塊巨石是石林之王,石爭石中王,人爭人中皇,異曲同工。黎叔自己便選了那巨石后方做自己的墳。
葉雨樓繞過巨石,從包裹中取出三枝香燭,一疊黃紙,還有一瓶農家自釀的清酒,將香燭擺好,黃紙點燃,靜靜的跪了下來,打開泥封的清酒,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倒下。
清澈的酒雖然滴落在泥土里,葉雨樓的姿勢卻好像是在跟長輩倒酒一般,認真而虔誠。酒一滴滴落下,黃紙靜靜的在燃燒,葉雨樓就這么跪著,腦海中卻浮現出黎叔的樣子,那個倔強的中年人,滄桑的臉上仿佛有著化不開的憂傷,話不多,如今也再沒有話了……
“黎叔,小樓來看您了。”葉雨樓自顧自地說道,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良久之后,葉雨樓呆呆地望著還在燃燒的香燭,認真的拜了三拜后,起身靠坐在巨石旁,就像從前黎叔還在的時候一樣,黎叔看著他,他看著書,風兒靜靜的吹過,世界很安靜。
在葉雨樓心中,黎叔一直是一個謎,他能把看書變的很容易,能教自己練劍,能喝酒從來不醉,他甚至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死,卻不肯去看郎中。彌留之際,黎叔囑咐葉雨樓把他葬在此處,但是不能設棺,不能有墳,更不能有碑。葉雨樓不懂,但他聽黎叔的話,他照做。
和黎叔的第一次相遇,是兩年前的一個夜晚,葉雨樓正在晚讀,身受重傷的黎叔突然闖進了他的小屋,當時讀書的少年人忽然驚呆了,怔怔的看著眼前的陌生人,不敢說話,也不敢有任何動作。當時的黎叔仿佛很累,闖進這座小屋似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在確定眼前的少年沒有威脅之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回過神來的葉雨樓著實嚇了一大跳,他趕緊把門窗關好,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敢走過去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奇怪的人。
瘦長身軀,有些斑駁的發色,一身麻黃色長衫,和楓橋鎮上的都不一樣,樣式倒是和書中說的禮服挺像,只是看起來有些陳舊。懷里還抱著一把和衣服差不多顏色的長劍,長劍似乎對他極為重要,如此狀態下還緊緊護在懷里。看著他蒼白到極致的臉龐,葉雨樓鼓足了勇氣把手放到他鼻息處,感覺到手指上傳來的溫熱氣息,葉雨樓心中一驚,卻終于是放下心來。
父母都外出到城里售賣農貨,已經數日未歸,幸好這個怪人只是暈了過去,否則平日里只知道讀書寫字的葉雨樓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葉雨樓幾經周折,終于確定僅憑自己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把他搬到床上去的,無奈之下,便任由這個怪人躺在地板上,自己則心情忐忑的坐在床上等他蘇醒。按葉雨樓的想法,第二天怎么著也能醒過來了,他還專門熬了一大碗粥準備著。可是誰曾想,這一次昏迷竟然一直持續了三天之久,若不是葉雨樓一直能感受到怪人穩定的鼻息和心跳,他真要懷疑這個人已經死了。
足足昏迷了三天之后,葉雨樓已經習慣了怪人的存在,他像往常一樣端坐在案前讀書,忽然,只覺眼前一閃,一個人影已站立在他面前。怪人醒了,葉雨樓心中一驚!
“你救了我?”怪人冷漠地問道。
“嗯,啊~不是,你昏過去了,我搬不動你……”葉雨樓的聲音很緊張。
“多謝相救!”
“你看書是為了考取功名?”怪人忽然問道。
葉雨樓點了點頭,手上卻飛快的合上了書。
怪人默然,在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雙目微閉,懷中仍然抱著劍,卻不再說話。
怪人就這么坐在對面,葉雨樓感覺到坐立難安,起身準備去廚房弄些吃的。
“你不用管我,該做你的做你的,明天一早,我教你讀書。”怪人忽然說道,卻沒有睜開眼睛。
葉雨樓心中雖然疑惑,卻也不敢多問。“那個……這個房間有床,你可以睡在那里,我到別的房間去”,說完這句話,葉雨樓飛也似的關門離開了,他一口氣跑到了父母的房間,和那個怪人待在一起著實讓他不自在。
短暫的相處,讓葉雨樓非常忐忑,他完全看不懂這個怪人,只是隱隱能感覺到他沒有惡意。他說明天要教自己讀書?可是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讀書人呀!不過他昏迷了三天不吃飯還能好好的,看來也不是一般人。
葉雨樓年紀雖然小,但父母從小就很注重督促他讀書,所以這么些年來,日積月累,讀過的書卻很多,諸如大陸通志《沉浮錄》、《飲冰記》等等,都是他的必讀書目。
類似怪人一樣幾天不吃不喝,依舊生龍活虎的猛人,《沉浮錄》中就有記載。不過縱觀全書,這種人往往只出現在每個大一統時代之初,在和平年代里鮮有記載。
給葉雨樓印象最深的要數在第二次大一統時代中成就赫赫威名的“燕云十八衛”了。
當年,天下初定,僅剩遙遠的北域雪原尚有抵抗,人皇定下“四方合圍”之計,舉全國之力,欲要一舉建功。卻不曾想,待出征大軍開拔之后,內地各方諸侯見內防空虛,竟然蠢蠢欲動。此番出征,遠征北域勝負未可知,建立千秋功業的機會就在眼前,若等遠征軍歸來,則將永無翻身之日了。
權衡之下,各方諸侯接連嘩變,兵鋒直指王城,而當時憑王城的守御力量絕對無法正面硬抗各路諸侯大軍,新的大一統轉眼一片風雨飄搖。緊急關頭,人皇召集親兵“燕云十八衛”,定下“斬首”行動,即刻執行!
燕云十八衛,十八人,十八騎,皆彎刀銀槍,黑衣黑甲,來去如風!跟隨人皇征戰半生,曾屢建奇功,此番臨危受命,自然不負眾望。
據《沉浮錄》上記載,整整七天七夜,燕云十八衛不眠不休,十八人十八騎輾轉近四分之三的國土,從王城出發,像幽靈一般掃過各路諸侯軍,自遠東之地一路血雨腥風,最終以在西北天門關內的一場大火結束此戰。
此戰之后,各方諸侯軍中層以上將領無一幸免,軍心大亂,再無征戰之力。而這也是“燕云十八衛”最后一次出現在《沉浮錄》中。
“這個怪人也有這種不可思議能力嗎?”葉雨樓畢竟還小,不懂得什么叫害怕,來自陌生人恐懼轉眼就被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轉移了。
“怪人一直抱著那把劍,看起來也很厲害耶!可他愿意教我練劍嗎?他只說了要教我讀書~”葉雨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胡思亂想著。雖然讀書也很有意思,可是如果能練成厲害的劍術也是很有意思的,他記得有一首寫劍客的詩“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月光斜斜的照進來,葉雨樓蜷縮在床上,稚嫩的臉龐上滿是癡迷,卻是已經睡著了。“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夢中的他還在喃喃念到~
“十步殺一人,千里…千里……”

臨川聽雪
新人初試筆,希望朋友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