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游歷了數月,雖是發現塵世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但卻也遇到過不少揪心之事,人與人尚不能有情人終萬眷屬,更遑論人與妖。取出肖君寒當日所贈玉佩,我開始后悔當日脫口而出的那句許他一世的話。人妖殊途,這是世人所難以容忍之事,或許我該忘掉這一切回到蒼蓮山繼續我的修行。
本欲前往榕城送還玉佩,卻在途經懷都時恰逢七夕廟會,我貪一時好奇便在此耽擱數日。姑姑與我講的那些凡人故事中不乏出現七夕相會相戀的橋段,當時聽得我十分向往,今日既有緣我便想好好享受這凡人間的節氣。
因楓江城的教訓所以我也學那些大家閨秀一樣在臉上蒙上一層面紗,眼角的淚痔因此紅得更加艷冶,仿佛要滴出血來。
七月初七傳聞七仙女與牛郎一年一度相遇的日子,在這日凡是未出閣少女均可外出前往七夕廟祈愿,有緣者可于當夜覓得良君。演變至今更是有不少商販層出不窮的想出掙錢的法子。例如七夕當夜男男女女均戴上各色面具,女子手提燈謎,男子如有意可揭女子手上燈謎,如果答對了燈迷男子可揭下女子面具,女子若對男子有意可與男子一同去河畔放花燈求得七仙女庇護。
即便今夜天色暗沉卻一點也不影響大街上來來往往的少爺小姐們,許多大人小孩甚至也來湊下熱鬧,所以懷都大街一片熱鬧喧嘩景像。
我未曾見過這等熱鬧氣氛不禁也玩心大起,挑了個看上去頗為嚇人的修羅面具,手持燈謎我也混入了人群中。
然而不消片刻我便后悔了,這人也忒多了,光是走過一條街我便一路被好幾個人撞到。看著手上一直無人問津的燈謎我也沒了先前那個興致。尋得一處較為人少的石階坐下,正欲掏出絲帕拭下額上薄汗卻突然發現一直帶在身上的紫晶玉佩不見了,我忙起身循來時的路尋去。
一直尋到盡頭卻也未有發現,恰巧此時一陣細雨飄下,周圍人群無不慌亂的四處躲雨。我有些愣神的站在雨中看著慌亂的人群,心里卻是釋然,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玉佩掉了,我與這凡塵的牽掛也隨之消失了。
突然打在身上的雨停了,我從恍然中回神卻發現雨依舊在下,抬頭望去,除了發現一把傘外還有一個比我高出一個頭,戴著夜叉面具的男子,如若是一般女子忽見身旁霎時出現的面具怕是要被嚇壞,然而我卻只是有些呆愣的看著他。
許久,我見他面具下的臉似乎在笑,隨后他低頭揭開我的燈謎念道“禮義廉?”……
我見他先是一怔,而后膳膳一笑道“姑娘這是何意?怎的罵人“無恥”來了”
這個聲音我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他見我不回應干脆直接揭開了我的面具。
“果然是你!”
我一愣,他認識我?
“剛剛是在找這個?”他從懷中取出一物遞到我面前,正是我不見了的紫晶玉佩。
“這怎會在你手上?”
“這可是我家的傳家寶貝,下次莫要再丟了。”他將玉佩遞回我手中。
我有些難以置信的抬手掀開他的面具,“是你?”眼前這人是我萬萬沒想到會遇上的人“肖君寒”
“姑娘還記得肖某真是肖某的榮幸。”他還是那樣淡雅的笑。
“你怎會在此?”
“你又怎會在此?”
“這個、我下山游玩,見著這里挺好玩的就來湊熱鬧。”
“哦……”他思忖了一下繼續道:“那不知姑娘之前說的話可還算得數?”
我呆住了,他果真記得,“這個,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我忙扯開話題,妖嘛,耍耍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看著我無奈的吧了口氣,“走吧!”話畢牽著我的手便走。
我看著他緊握著我的手,有些訝異,“去哪?”
“放花燈!”
“可是正在下雨。”
“這不是剛好,可以安安靜靜的放花燈。”
“可是下著雨花燈只要一放下去就會熄滅呀!”
“……”他立刻停下腳步,我只覺滿頭黑線,“你沒想到?”
“那去吃點東西吧。”
我不想再與他多加糾纏忙拒絕道:“其實我們這些已經辟谷了的人,食物什么的對我只是個浪費……”
“那就陪陪我。”說罷不容我拒絕牽著我就走。
被帶到一間客棧雅間,肖君寒布了許多可口的菜讓我這個未沾染凡間俗氣的也不禁食指大動,而事實我也確實在吃著,肖君寒在一旁倒服侍起我來。
“這店里的菜不錯,你怎么不吃?不是叫我來陪你么?”
“你喜歡吃就好,來,這是翡翠蝦仁嘗嘗。”
待到胃中已七分飽,我便停了筷子端起一旁的茶飲。然而肖君寒的一句話差點讓我未咽下的茶水噴出。
“多吃點,長些肉我帶你回去見我娘時才不會被嫌棄。”
我嘴角抽了抽道:“對我這種妖而言,吃再多也不會長出多余的肉來。”
“哦,那我這一頓不是白請了?”看著他那玩味的笑我真有種上前湊他一頓的想法。
“你怎么會出現在這?你娘沒事了吧?”
“我來此是有些事要辦,至于我娘,還真多謝你了,那幾株雪蓮確實效用不錯。”
“既然你還有事要辦那咱們就此分手吧,這玉佩我也還你。”我遞還玉佩,他卻沒接,只一臉幽怨的望著我,讓我心虛的手抖了抖。我怎么感覺這像是一副大灰狼在欺負小綿羊的感覺。
“這個、其實我也不急著回蒼蓮山。”
“那正好陪我去個地方。”那瞬間變臉的模樣讓我怎么感覺都像是上當受騙了。
這次肖君寒并未帶任何侍衛隨行。楊言為了節省開支,他便也厚著臉皮放棄騎馬而隨同我一道坐馬車。
“你們凡人不是都注重男女授受不親么?與我一道擠馬車你不覺得會毀我清譽么?”我打趣他道。
他卻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手持折扇邊扇邊道:“男女授受不親這種東西嘛乃世俗偏見,肖某從不理會,至于你的清譽吧……你都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了,即便名譽掃地了也是我肖家的人。”
我一聽,當真翻了翻白眼,這等厚顏無恥的話虧他說得出口,也不知當初蒼蓮山上遇見的究竟是不是他,為何就覺得相差甚遠呢。
看著馬車漸漸駛離懷都,我有些好奇道“我們這是去哪?”
“煙溪!”
不懂!“去那做什么?”
“探望一位好友。”
不認識!“你不是說有事要辦嗎?”
“確實有事要辦,我去見一位兄弟,他不久前來信讓我無論如何都要把嫂子帶過去讓他瞧瞧。”
“誒……騙人!”
“呵呵,事實上他確實寫信讓我來一趟煙溪,至于是何事,他信上倒未明說。”
顛波了兩日我們才來到煙溪。這兩日讓我受益頗深,原來凡人并非像表面上單純,好比這幾日與我一道擠馬車的肖君寒,蒼蓮山上那個文質彬彬的儒雅青年如今卻是以逗弄我為樂趣的奸險小人。一路上他雖對我照顧非常,然而卻也十分厚顏無恥的挑逗于我。
來到煙溪后我們直接拜訪了他的那位友人,總督府賀蘭顏據說是位將軍后裔,其父親賀蘭驚鴻曾是肖君寒父親帳下一員大將,當年四國大亂,賀蘭驚鴻于戰亂中殉職,當今皇帝梁昭帝平叛四國后緬懷其功勛,特封其獨子賀蘭顏為煙溪總督,鎮守煙凌重要邊界。
我原本以為這個總督大人應該是個身材魁梧強壯的男子,畢竟他父親是位猛將。沒想到卻是個看上去與肖君寒年齡相仿的俊雅男子,只是我怎么看都覺得這男子身上有股妖氣,這次煙溪之行怕也是不會太平。
肖君寒將我以未婚妻身份介紹于他人時我只覺無奈至極,糾纏過深我真怕有天會如姑姑所說那般無法脫身。
賀蘭顏將我們領到大堂后開始像我們道明此次邀肖君寒前來的目的。
賀蘭顏于煙溪上任前便娶了榕城一布莊千金楚蘭惜為妻,煙溪上任后自然楚蘭惜也跟著一同來到煙溪。兩人一直相敬如賓,于眾人眼中乃一對神仙眷侶。直至有一日賀蘭顏受知府崔蕭所約前往密林捕獵,不幸遭到暗算被一女子所救。女子只身一人住于林中,賀蘭顏為報救命之恩愿娶女子為妾,女子欣然答應。然自女子秦氏入門后,賀蘭顏便覺得楚氏越發的擅妒,并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害于秦氏。于是賀蘭顏便恕斥楚氏幾句,楚氏一氣之下跑回榕城。自此一個月了無音訊,賀蘭顏曾寫了三封信回容城卻仍未有回音,正欲動身前往榕城尋時,卻發現楚氏獨自一人回來。此事本就此了之。賀蘭顏漸漸開始如當初般對楚氏好,然而賀蘭顏發現楚氏此次回來卻像變了個人似的,無論性格愛好都不太一樣。起初賀蘭顏以為是楚氏還在惱他并不以為意,然而漸漸地他卻發現楚氏的行為舉止有些詭異,于是他便邀與楚氏一同長大的肖君寒前來辨認。
“或許你與楚氏成親不久并未完全了解她也說不定呢?”我聽完也并未覺得有何不對。
“雪姑娘不知,其實我與蘭惜、君寒自小便認識,蘭惜比我們小兩歲,是我姑母的孫女,蘭惜十二歲之前經常寄住我家,因蘭惜自小體弱多病,一般的千金小姐多不愿與之相交,于是我便常常帶著她去找君寒玩。所以除了我,最了解蘭惜的莫過于君寒。”
“你可與蘭惜談過?”歷經幾日來的相處,肖君寒突然有些認真的表情讓我有些不習慣。
“我也問過她,她只道在路上發生了點意外,可能受到了驚嚇。”
“那她的婢女去了哪里?”肖君寒繼續追問。
“蘭惜只說路上與她失散了,于是便獨自一人回來了。”
“那蘭惜現在人在哪?”
“她與秦霜去了佛光寺上香了,一會就回來。”
我本不知該不該將總督府有妖氣這事說出來,然而當聽說楚氏與秦氏一同去上香時便隱約覺得有事要發生。“實不相瞞,總督府有妖氣,從賀蘭公子身上傳來的妖氣更為濃厚,怕是賀蘭公子身邊有妖怪出現。”
“妖氣?”賀蘭顏與肖君寒不約而同驚訝道。
“從賀蘭公子身上的妖氣來看應是賀蘭公子身邊之人”如此明了的說怕是都應該想到了吧。
“你是說蘭惜?霜兒有危險!”賀蘭顏突然臉色大變。
當我們匆匆來到佛光寺找到楚氏時,只見楚氏一人昏迷在寺院后的一片樹林中,找遍整個森林除了秦氏身邊的丫環外卻未發現秦氏的蹤影。
將楚氏帶回總督府安置后,大夫瞧過楚氏只道是受了驚嚇。
因天色已晚,賀蘭顏便先安排我們住下休息。
我正欲上塌歇息便傳來了叩門聲,我猜想定是肖君寒,除了他我也想不出會是誰。
果然,門外肖君寒一臉淡笑的看著我并揚了揚手上的一壺酒道“還未歇息吧?正巧聊聊天”
我果斷的賞了他一記白眼“如今我好歹也是女子,你就不能避避嫌?”
他一副理所當然道:“你即是我未過門妻子還怕誰的閑言穢語?”
我徹底無語,只得將他讓進房內。
“這是最上等的桃花釀,在別處可喝不到,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
我有些鄙夷的望著他道:“該不會是你偷來的?”
他一臉你猜對了的表情引來我的又一記白眼,“你好歹也是大將軍之子,干此等小偷小摸的行為就不怕丟你老子臉?”
“這等小事家父年少時怕是也做得不少。”
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在心里念道。
抿了一口杯中酒,確實芳香撲鼻,香醇濃郁,一股股桃花香氣沁人心脾,我忍不住又喝了些。
幾杯下腹后我這才問道:“你不會只是找我喝酒這么簡單,說吧,想問什么?”
“真不愧是我肖君寒看中的的女人,我也不扯其他了,你怎么看這件事?”他突然正色道,神情轉變之神速啊……
“楚氏身上雖也有妖氣,但這妖氣極淡,顯然不是她自己的,至于她是不是楚氏本人你不是已經證實了嗎?”
“哦,你是如何發現的?”
“你一開始不是裝作幫她診脈乘機檢查了她的手腕嗎?那道淡小的傷疤應該是證明她身份的證據吧?”
“那道傷疤雖然不深,但卻是只有我知道的,當年蘭惜從樹上摔下來劃破手臂,他不希望被賀蘭發現那個丑陋的疤痕,所以一直小心翼翼不讓賀蘭發現。我確認過了確實跟當年的一模一樣,如果排除她是妖魔所化的話,那便能確定她正是本人。”
“不過……”我思忖著該不該說出心中疑慮,看見他那副探究的神情,我繼續道:“楚氏的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這味道好像是龍蜒草的味道。”
“龍蜒草?”
“傳聞龍蜒草十分稀罕,一西方龍神沉睡時流下的龍唌滴落于草中而形成,它能讓垂死之人不死,但卻也不能活人。”
“可是蘭惜身上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我搖了搖頭,表示也不知。
與肖君寒商議完畢后決定由我來監視楚氏的一舉一動。
第二日楚氏醒來問起昨日發生之事她卻一問三不知。賀蘭顏向她介紹起肖君寒她卻完全不像是見到熟人的感覺,甚至可以說她不認識肖君寒,這讓事情更加的詭異起來。為今之計除了繼續尋找秦氏,最關鍵的就是尋找與楚氏一道回榕城卻至今下落不明的丫環蝶兒。肖君寒連夜修書回榕城找人調查,這事也算告一段落。
而秦氏確實是失蹤了,賀蘭顏派去佛光寺調查的人也全無收獲。我本打算乘天氣不錯去煙溪的街上逛逛,怎料卻被肖君寒莫名其妙的拉到了佛光寺。
“我們這是干什么來著?”我吃著肖君寒剛剛為了討好我而買的糖葫蘆看著佛光寺大門不解道。
“秦氏無論是死是活都不可能一點證據都沒留下,所以我想來查查。”
“可是,為什么要叫上我呢?”我看著手上的糖葫蘆,猜想它的價值就是賄賂我前來幫忙調查。
“你能分辨妖氣不是嗎,說不定這真的是妖怪所為。”他突然沖我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看得我的小心肝突然跳了那么一下。
沒辦法,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如今我糖葫蘆也吃了人家的,怕是這忙不幫也得幫。
佛光寺因這次事故香火似乎大不如前,前來上香的人也少了很多。
來到附近的樹林也確實如那些人所言幾乎沒什么證據留下,只是我在看到一紙未完全燒完的符紙時,上面模糊的紋路讓我想起了姑姑曾給我看過的紙符當中的一種讓妖怪遁回原形的古老符咒。這也讓我聯想到如果說楚氏不是妖那么最有可能是便是秦氏了。楚氏既知道秦氏是妖為何不直接告訴賀蘭顏反而選擇自己動手?而且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是如何知道這種古老咒符的?一個個問題縈繞在我腦海。
“發現什么了嗎?”肖君寒搜尋無果見我站在此處發呆于是過來問道。
我知道一般人即使發現了這節符紙也不會懷疑到什么,這里靠近寺廟,偶有未燒完的符紙飄到這里來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事情未完全弄清楚前我不想作出過多的猜測便搖了搖頭。
他看著我隨后有些無奈道:“此事我們盡力便是,待此事了結我帶你回榕城可好?”
“不是我想食言,當日說出那句話確實是我一時興起脫口而出的,姑姑給我講過許多人間的故事,即便有悲劇我也是心生向往的,總以為靠著自己的努力就能爭取得來,然而此次下山我卻發現有太多的事不如人意,除去其他因素我與你人妖有別是注定不能相守……”
“那又如何?人生在世不過是圖個一世安樂,能與相愛之人相望一生妄不虛此凡世走一朝。”
我聽得有些發愣,如此自負之人,如此自負之言聽在我心里卻是極具誘惑,讓我不由的想去嘗試,即使結局也許是殘酷的也不惜飛蛾撲火,只為博得他一世的相守相望。
“人生在世不過區區數十載,待我百年之后過了奈何橋喝過孟婆湯此世已是終結,聽聞仙界解憂泉能忘情忘愛,屆此你只需喝下它,我們此世便是終了,你繼續當你的仙,我也會繼續無止境的輪回。”
“說得倒是輕巧,趟若無法割舍那又當如何?”我用帶著鄙夷的眼神看著他,“待你百年之后留下我一人獨活,倍受相思煎熬,卻只能獨守一座孤墳……”
“那便來尋我!”他突然打斷我的話,眼神中滿是堅定。“若放不開便來尋我的來世。”
我有些哭笑不得,“你也道來世喝過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即便我尋到你了而你卻注定要負我那當如何?”
他聽罷微微愣一下,隨即坦言道:“只要是我便不會負你。”
“如此自大之話也就你這等無恥之人方說得出口。”話雖如此,但我知道自己的心已經無法平靜了。“回去了,目前還是先解決眼前之事吧,至于那個日后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