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北門外,胡楊參天,頎長茂密。
天開晨啟,姜維和冷風雙劍飛馬出了北門,奔氐王莊而來,剛進胡楊林,就聽有女凄然而歌:
鴥彼晨風,(鷂鷹飛得快)
郁彼北林。(歸巢北林來)
未見君子,(不見意中人)
憂心欽欽。(我心好沉痛)
如何如何,(愛你沒奈何)
忘我實多!(忘我實在多)
其音幽怨,其聲綿甜。這《詩經》被楊裊唱得如泣如訴,聽得姜維翻身落馬,凄然慘叫一聲:“楊裊——
林木蕭蕭,無人應聲。姜維心潮滾滾,雙腿發軟,坐在了地上。
“你這一聲,叫去了老尼滿腔憤恨。姜維,楊裊那里配不上你?!”
那麻臉老尼姑從天而降似的出現在姜維面前,厲聲質問。
姜維雙眉緊鎖,無言以對。
麻臉老尼伸手扣住姜維的手腕,說道:“走,今日由老尼做主,你和楊姑娘立即拜堂成親!”
姜維束手受制,冷風雙劍始料不及,雙雙怔在馬上。
麻臉老尼姑右手扣住姜維脈門,左手朝冷風雙劍一揮,吼道:“快快回去,告訴你那什么郡主,只要姜維答應了楊姑娘的親事,我就還她的小姑子。如親事不成,他兩個休想回去!”
冷風雙劍依然愣怔著。
麻臉老尼又跟姜維吼道:“姜維,今天你犯在我慈玄麻姑手上,就由不得你自己!”
話完,捉著姜維一縱步沒了影子。
慈玄麻姑!姜維心頭一涼:水簾洞慈玄麻姑,鐵瓦恩師也對她敬畏三分呀!
原來那天夜晚通天湖楊裊飛馬而走,在第二天碰到了慈玄麻姑。慈玄麻姑是慈云師太的師姐,故帶楊裊住進了中陶地水簾仙洞(今武山水簾洞故址)。楊裊幾個月愁眉不展,慈玄麻姑看在眼里痛在心上。過完春節就帶她離開天水,游山玩水向長安而來。本想讓楊裊斬斷情絲忘切姜維,切巧又遇上了他!慈玄麻姑性情偏執,怎肯輕易放過?當夜闖進驛館,挾持夏侯英以逼姜維就范。不出所料,姜維一早來到北城被她手到擒來。
當下慈玄麻姑捉著姜維來到了氐王莊前,狠勁將他往地上一摜,罵道:“狠心賊,你看看楊裊為你病成了啥樣子!”
胡楊林中,走出一位翩翩少女,正是楊裊!可她腳步踉蹌身材孱瘦,目光呆滯面容憔悴,和先時判若兩人!
姜維鼻子里一酸,從心底里吼叫一聲:“楊裊——”
楊裊顫顫抖抖跑了過來,凄切切叫道:“姜維——”
二人相擁相抱,潸然淚下。
慈玄麻姑點頭笑道:“別哭哦別哭,今日老尼做主稟告氐王,你們就在氐王莊拜堂成親!”
姜維心頭驚覺,掙出楊裊的環抱,地上一跪,跟慈玄麻姑說:“姜維家有妻室,此婚事萬難從命!”
慈玄麻姑雙眉一跳,繼續叱責道:“家有妻室?你家里我又不是沒有去過,你的娘我又不是沒有見過!今日你在這里娶了楊姑娘,回頭我跟你娘說說,娶那女子做妾!”
姜維道:“師太不要逼我太急,姜維就是一死也不做負心漢子!”
慈玄麻姑氣呼呼說:“負心負心,難道你不負楊裊的心嗎?!”
楊裊哭聲又起:“見他一面,楊裊心滿意足,師太不要逼他。”
“逼他?我不逼他,但今日之事,已經由不得你們!”
慈玄麻姑不容分說,一手扯了楊裊,一手扯了姜維,大踏步走進了氐王莊。
氐王莊占田百頃,氣勢龐大。氐王府金碧輝煌建造奇特,府下設有司禮、司儀二廳,轄有兵軒、役軒、民軒,氐人一應政務民事,這里全權經辦。關中氐漢雜居,故權傾一方,不亞官府衙門。
氐王楊茂,與仇池國郡王楊騰同出一脈,楊裊來到長安,認祖攀親住在氐王府,因了仇池郡王,楊茂對她刮目相看,認女比親,恩寵非常。
慈玄麻姑扯著姜維楊裊走進氐王府,徑直來到偏安殿楊茂的住處。一進門就叫:“氐王爺你看,這小子就是姜維!”
楊茂正坐在案牘后批閱公文,抬頭看見姜維,離案而出,笑道:“姜郎英姿勃發,裊兒好眼力!”
慈玄麻姑說:“今日讓他倆永結伉儷,氐王爺你看如何?”
“郎才女貌并世無雙,如此再好不過。”
姜維急道:“姜維老母在堂,妻子待字閨中,豈敢隨處結緣,冒然婚配?還望氐王爺明察,不要辜負了楊姑娘的大好青春,讓姜維遺臭萬年。”
“住口!”慈玄麻姑道,“今日之事自有氐王爺和老尼做主,哪容你小子自作主張?一句話,這親事你答應不答應?”
姜維不退不讓:“不能答應。”
嗚——楊裊失聲而哭。
慈玄麻姑怒不可遏,罵姜維說:“我一掌劈死你!”
楊裊撲通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師太放過他吧,我不嫁他。”
慈玄麻姑:“今天不由你們!”
楊茂渡步來到姜維身旁,勸他說:“姜維,裊兒品貌端莊,武藝精湛,你可不要錯了念頭啊!”
姜維說:“楊姑娘的才貌人品無以倫比姜維深知。但姜維絕不是朝三暮四背信棄義之人,還望兩位前輩不要為難晚輩。”
慈玄麻姑道:“氐王爺莫要聽他胡言亂語,現在就讓丫鬟下人準備準備,今天就讓他跟裊兒完婚,就是綁我也要把他綁進洞房。”
楊茂道:“大丈夫生于亂世,馳騁疆場往來沖殺,楊裊本領高強可率軍作戰,姜維你可要三思啊!”
姜維說:“氐王爺不必多言,不是姜維不近人情,此婚事晚輩斷難應允!”
“氣死我也!”慈玄麻姑怒氣沖天大叫一聲,劈掌就打姜維面門。
楊裊抱住她的腿腳,大聲哭道:“放他走吧,放他走吧,我不嫁他!”
慈玄麻姑說:“裊兒別哭,要是他今天不跟你洞房花燭,我就讓他不好過,先一掌劈死那小賤人,看她怎么交代!”話完,沖出偏安院,一陣子拎小雞般抓著夏侯英來到姜維面前,右手出掌按在夏侯英的腦門上,逼道:“你答應不答應?”
夏侯英跣足披發已然沒了郡主的樣勢,楚楚可憐,朝姜維說:“你快答應她呀!”
姜維說:“夏侯英與此事無關,求師太不要為難她!”
慈玄麻姑哈哈一笑,“你倒很憐惜她是吧?我偏不讓她好受!”說這話手一攥,夏侯英痛得尖叫起來。
姜維“倉啷”一聲拔出寶劍,目光如電盯著慈玄麻姑,義正詞嚴說道:“姜維求師太放了無辜之人,在下當場血濺五步以孰其罪!”話完,橫劍自刎,嚇得楊裊尖叫失聲。
楊茂飛起一腳踢飛了姜維手中的寶劍,對慈玄麻姑說:“師太不要逼他,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慈玄麻姑說:“看在氐王爺面上,今天放過你,這小賤人我領著,等你答應了楊裊的婚事就來領人。”
姜維還未答言,門外蒼蒼惶惶跑進來一位大漢,對楊茂叫道:“氐王爺大事不好,郭淮親率三千鐵騎已將氐王莊團團圍定。”
“為什么?”
“郭淮揚言要氐王爺即刻交出夏侯郡主和姜中郎。”
“郭淮匹夫,魏王對我也忌憚三分,你為一個黃毛丫頭興師動眾,不把本王放在眼內,來呀,敲鼓擊鉦,代本王上馬和他一決高下!”
姜維急道:“氐王爺不必發怒,事出有因,郭大人救人心切,代姜維出面說個明白,他自會帶兵而回。”
楊裊遽然扯散了自己的發髻,從地上拾起寶劍,刷——割下了自己的長發,擲于姜維面前,雙眉飛挑,叫道:“我要出家!”
他接著從慈玄麻姑手里搶出夏侯英,推到姜維眼前,高聲叫道:“姜維,你帶她走吧,我一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
那聲音凄厲非常,驚天動地!
夏侯英一扯姜維衣襟,小聲說:“咱們走吧。”
姜維呆立當地,一絲不動。
“姜維,你給我走!”楊裊狂叫一聲,撲進了慈玄麻姑的懷抱,放聲大哭。
這時候,家丁牽著高頭大馬捧著金甲來到了院外,楊茂說:“姜維,你帶夏侯英走吧,告訴郭淮,不可妄動干戈!”
夏侯英推著姜維走出了偏安院。姜維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心里頭憋著一首悲悲壯壯的歌,怎么也唱不出口——
恨天窄地小有情難了
怨心寬量大要把愛裝下
盡管是魂牽夢繞
再不說備受煎熬
斬斷情絲情更長
愛到深時神自傷
天地呀雨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