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故事,是從龍都天牢的死犯案卷中浮出來的。可說是兆凌有意的,也可說純屬無意的了解了這個案子,引出這下邊兒的一段故事。
阿凌出了皇宮,來到了天牢見到了流光,一見面阿凌就少見的嗔怪他道:“阿光!流云哥讓你去夕峰州,你為什么百般推諉,怎么也不肯去?你就預備在這兒呆著,負了你一身的好本事?”
“我就是不想去。那兒用不上我!我知道,我哥見我抓了許多秦國公的老部下,怕我惹禍才叫我躲出去??墒牵也恍枰?!”流光溫軟地笑了一笑,勾上阿凌的肩膀,道:“阿凌…好哥哥!你疼疼我!那夕峰州那么遠,我要是在我哥手下,他定讓我早起晚歇,不準坐轎!他是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人。他說呀,武將乘馬是應該的,坐轎就是奢侈…我…我是個懶人……”
“你別騙人了,當初玉版山行軍,一整年沒見你坐過一回轎……”
“……”流光撓了自個兒的后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今非昔比,現在可受了傷,留了‘心疾’……阿凌,它動不動就疼呢!”
阿凌無限憐惜地凝眸看向阿光,見他臉色甚好,臉上嬉皮笑臉的,那么英氣的容貌,銳氣十足的亮眸,兩排雪白的牙,卻配上兩個大大的酒窩,整個氣質一瞬慈和下來,一點不似武將了,卻像是從某個賭坊出來,贏了錢的闊公子!
流光眼中帶了笑意,又加了力拍向阿凌的右肩:“你這個人!我說什么你都信!你瞧我像心口疼的樣子嗎?我是舍不得你,我蒙你的!走吧,咱進去。真是的!我知道你為啥來明斷堂!你啊…有了我鴛嫂子在身邊,可你還是憐香惜玉!那天那個公字牢的女犯人,你還記得她,對吧?”
阿凌隨著流光邁進天牢正門,端然瞧了衛流光一眼,旋即他那幽深美目中帶了些悲憫的意味:“阿光,人來這世上一程,各有各的難處。咱們如今身處上位,掌著人家的生死。若一朝不慎,斷送了人家的一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的確為這個多留心了她一眼。那姑娘長得是挺美的,可這和我沒半分關系。人長得漂亮,總會惹別人留心多看幾眼,這也正常呀…阿光,不瞞你說,我是瞧那女子眼里有東西!說不定,她有冤呢。我騰龍國若錯殺了這樣的女子,也很可惜呢?!?p> “這可不是那么好辦的。阿凌!你不知道!其實我和你一樣,見那婦人生得美,我剛來這兒看守呂國公、棁王父子他們的時候,早調卷宗看過了……”流光引著阿凌到了明斷堂正堂坐定,“你要來,我都沒通知厲大人。阿凌!要是你要看那個胡玉翠的案子,瞧不出問題就罷了,要是瞧出問題,厲正詰還有葉孤鶴,他們倆都要擔責,還有采玉州州官、還有……我先來給你說說這里頭的事兒。”
這個案子,已經走完流程了。你老師葉孤鶴也是心疼你!初回都的時候,你那身子哪能批本子呢?你老師葉大人就替你簽了此案的勾決文書——秋后擬絞,也就是絞監候,秋后執行。一月批的,七月執行,眼下還有4個多月呢。
咱們看見的那個美女,叫胡玉翠。她可沒喊冤,你按理也不用在這兒審她。我先給你說說,這案卷上頭關于她的事兒吧。
這個玉翠,來自咱騰龍南方富庶的采玉州。采玉州那地方,有座璞玉山,那地方盛產玉石,這位玉翠,就是當地富商傅老爺的庶出二女。這個傅老爺年輕時十分荒唐,他買了同是玉商的周進濤老爺家的丫環胡氏,把這胡氏丫環沾了手,抬手就扔了。所以后來,這小姐胡玉翠生在傅府外面,跟她媽媽姓。這小姐長到6歲,她母親胡氏一病死了??珊匏沼H舅舅做了拐子,見她從小極美,就騙她出去,把她賣給了其母原在的那個玉商周家。周家主母見她可憐,把她收留了,卻又是當丫頭養的。她的那狠心的舅舅,賣了外甥女不說,還占了傅老爺送給胡氏的寶玉蝴蝶墜,拿到東市去賣!也是湊巧,傅老爺出去冶游,見那蝴蝶墜漂亮,他一時忘記了那是他家的東西,一把掏錢就買了下來!傅老爺把這玉墜送給了一個花魁柳氏,后來這個柳氏也卷進了案子里。送完玉墜后不久,傅老爺納了這個柳氏為六房姨太。六姨太還為他生了個兒子,傅老嫌柳小娘出身不好,立馬把兒子過繼到傅大夫人名下!這么著好多年以后,才惹下了禍根!
原來傅老爺做生意一敗涂地,染了一場重病。他為了向昔日朋友周老爺借債來東山再起,竟然想出了美人計!當年,周老爺的大夫人去世,傅老爺就把柳氏拱手送上!柳氏二十九歲,可秾艷未減,比當時快六十的周老爺是年輕多了呀。這時候,周老爺的大公子吃五石散早死了,周老爺的二公子周榕,年方二十三,正是周家主事的人,可沒想到,這時候,周二公子在春喜樓樓下堂中看歌舞,傅老爺的獨子傅伯豪在樓上撒酒瘋,好巧不巧,周二公子給傅老爺的兒子用一只極重的銅酒樽砸傷了頭,變成了一個只有三歲心智的呆子!周老爺和傅老爺結下了死仇,不盡的訴訟中,徹底失勢的傅老爺又氣又恨就此一命歸西了!惹了事沒了錢的傅伯豪,從一個少爺,淪落成了一個流浪之人,一度天下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在哪兒!傅家的祖宅,歸了周家,傅家,徹底完了!這么著,周老爺想起兒子周榕,他都那樣了,這豪門大戶的姑娘,誰還愿意嫁他呀。周老現在想起了大夫人手下的胡玉翠丫環。大夫人死了以后,柳氏又在周家掌權,所以這段時日,這胡玉翠在周家過得還是極差!這樣的待遇,肯定弄壞了這玉翠的性子!胡玉翠做上周榕的少奶奶后,周老爺發現玉翠有經商的大才,便跳過柳夫人,把大權交給了玉翠。眼見這玉翠打理周氏生意樣樣順遂,玉翠的氣焰也就一天天盛起來!周老爺日漸衰邁,那柳夫人空自悍妒,不會持家,整個周家之權,就一點點落到玉翠身上!那玉翠掌權后,對周老爺不怎么孝順,對柳氏更是很不好。她當丫環時受了柳氏的氣,如今她連表面的恭順也不愿意裝了。常常借周少爺的名義占下柳氏到手的東西。有時還辱罵那柳氏!出乎意料的,周老爺卻每次都偏向玉翠——周老爺心腸不壞,他是想到了周大夫人,又想到了周榕成了現在這樣,好好的美人嫁給自己的傻兒子,自己也有愧于玉翠。其實玉翠對周榕極其不滿,她瞞著周老爺,暗地天天苛待失智的周少爺,周家的下人人人知道,個個都不喜歡玉翠。玉翠卻也有好的一面:一個是周大夫人活著的時候,玉翠對她老人家沒說的,可好了,親閨女也沒她孝順!還有一個,便是府中周榕以前的一個書童聲磬,這個聲磬中過秀才,家道中落后,他跟在周老爺身邊,被派給周榕做書童,后來有一次,二十五歲的聲磬跟著周榕去看玉石礦脈定收購價格,誰知礦脈被人埋了炸藥,聲磬的耳朵因為炸藥突然爆炸而失聰!幾個月后,聲磬就又聾又啞了?,F在聲磬已經是一個笑話——傻子少爺聾啞書童!可玉翠對聲磬卻極好!這也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情??蛇@也是他們倆私結孽情的罪證啊。玉翠對聲磬十分體貼,周府上下除了年老昏聵的周老爺,所有人都看見玉翠和聲磬形影不離,聲磬的衣袍,居然都是玉翠縫制的!事兒最后透到了周老爺那里,周老爺一向比較疼玉翠,這次氣極了,暗夜里舉起拐杖去打這個兒媳婦,然后后腦著地摔死了!這柳氏親自把玉翠拿住,又命人到她屋中去尋聲磬時,發現那聲磬已經不知去向,周二少爺周榕,反而給人毒死在床上了!
周老爺進兒子房門的時候,是好好的,有周家老仆周同一直陪著呢,周同送到周少爺門口,一直候在原處,清清楚楚聽見周老爺罵玉翠輕佻無德,玉翠矢口否認。兩人越說越不客氣,后來就聽見周老爺的手杖落地的聲音。周同見勢不妙就通知了柳夫人,柳氏便與周同一起來到了玉翠的房,想不到居然見老爺子和周少爺都已經死了——周老爺后腦著地,別無外傷,周少爺中的是朱砂之毒,死在榻上!兇手顯然謀劃了多時!這家為什么有朱砂呢?因為這家是做玉石生意的,周老爺是個奸商!他見騰龍市面上流行血玉,而用朱砂混入普通玉石粉加以重制,可以制成假血玉!他見兒子完了,怕侄子搶家產,他又信不過二房柳夫人,便只信任玉翠,選了玉翠學了這門手藝!所以,可說周家上下,只有她最方便弄到朱砂,也只有她最恨周榕!
周榕現在是個武瘋子,每天不定時打人。發起病來,見誰打誰,玉翠是給打得最多的。玉翠這時在周家哪還受得了這種氣?玉翠卻趁周榕不打人的時候也百般苛待周榕,最后,她干脆命人在床邊挖了個口子,修了一口暗窖。每天除了早上可能見老爺的時辰,剩下的時間把傻公子弄進口子里去,每天給送點飯,由他在里頭自生自滅,對老爺只說是用來堆珍品玉器的暗窖。另外,周少爺的好衣服,全給她分給了玉礦上的礦工,剩下穿不上的,就算剪了做肚兜子也不給少爺,少爺便和那聲磬換衣服穿,從里到外,連個表面光也沒有了!周老爺有時候問起來,玉翠說是為了節儉,那老爺見自家的生意交給玉翠后,她打理得處處妥貼,生意甚好,反而很依賴玉翠,從來不管周榕的事!
“阿光!你想過沒有?周老爺可是周榕的親爹呀,他能完全不疼周榕?”阿凌挑起眉毛,明眸望定了流光:“可能是家業在他眼里重于周榕,但玉翠受的苦,和她讓周榕受的苦,周老爺一定是都知道的。他為什么不管呢?肯定還有別的緣故!”
阿凌,事不可一概而論!你想想,你那狠心的爹呢?可能啊,這個周進濤老爺,見兒子指望不上了,也起下了拋棄兒子的狠心呢?咱再看看那晚的情況,你想想啊,這周同去尋柳氏,能要多久?沖進屋內,見老爺和少爺都已死去,這房內,只有玉翠一人,人不是她殺的,又是哪個?就算你說周老是自個兒跌死的,那周少爺的死,她絕對脫不了干系!且有一個算一個,周家的下人,除了礦上干苦力的一些工人之外,但凡在周府服役的下人,居然沒有一個說這個玉翠好的!
有個陳媽,周府的廚娘,因雞蛋羹里,玉翠讓多放兩個雞蛋,她只多放了一個,給玉翠覺察出來,狠打了一頓,折了腰!
有位翠玲更慘,因重了玉翠名字,差點被她叫人伢子領走,后來眾人求情,她改名叫月玲,還被找碴打了三十手板,害她一只手腫得像蘿卜,好幾天連筷子也拿不住呢!
你說,這等蛇蝎心腸的女子,你幫她找什么冤情翻什么案,簡直啊…我看就是多余!
阿凌想了一時,閃眸瞧向阿光,肅然說道:“咱們斷這些事,可不能只憑好惡而定吶!我看都看了,你去公字牢把玉翠提來,咱們在明斷堂問問她吧。”
不多時,犯婦胡玉翠,身穿土藍色罪衣罪裙,摘除一身刑具,蓮步珊珊走到明斷堂前跪定,但她那眼睛還是現出桀驁之色,挺著腰板傲然無語,跪在那里。
“胡玉翠,周府主母柳氏,告你毆死公公周進濤,毒死親夫周榕,并與書童茍且,欺辱婆母柳氏,你可認罪?”
胡玉翠猛得一抬眸,那眼里強硬激烈的意思已是不言自明,兆凌那美麗清澈的眸子,與她對望的一瞬,已失了氣勢,如夕陽歸暝般黯淡下來。
玉翠面無表情:“我又沒喊冤,已在安生等死,你又來問我做甚呢?”
“你還有最后一次機會。我見你眼里有話,都說出來。明斷堂前無沉冤,說吧,就從聲磬小書童說起吧?!?p> 好…我全說!周榕不是周老爺的兒子,連死了的周大公子,也不是周老爺的兒子——周老爺,根本沒有生育能力,以前的周老夫人,是和聲磬他爹蘇先生有的大公子,周老爺因見老大精明,有意接管他的生意,他嘴上不說,心里痛恨不已,周公子見老爹不松口,心里恨得很,染上了吃五石散的癮。周老爺見此機會,立即以教子為名,借口說灌藥去救治老大,實則又親手灌老大吃了大量的五石散,把他逼死了!
周老夫人——當初收留我,待我很好的老夫人,她是個貞烈的女子!她和蘇先生的事,是因為周進濤要逼她死啊。周進濤雖有的是錢,可他老沒兒子,他一早就求遍名醫,也曾尋到龍都,找到顯達。顯大夫給他下了死斷,料他今生無子。周進濤是一個十足的偽君子,他表面道貌岸然,心腸還很好哩!他只有一個夫人,兩個兒子,還死了一個不爭氣的!他那大兒子是怎么來的,他心知肚明!他知道靠他自己不成了,就逼自己的夫人找管家蘇先生借種!如果周夫人不答應,就要她死呀!夫人連自主的機會都沒有??!蘇先生在周家供職多年,對夫人的遭遇他也一清二楚。借種的事,那喪偶多年的蘇先生也答應了。沒想到,在這以后,周夫人和蘇先生真的好上了,周老大出事之后不久,周夫人又懷上了周榕!周進濤老爺知道后大怒,周榕出生后5天,老兒就逼死了周夫人!蘇先生隨后被打出了周家,因為走的時候受刑過重,蘇先生不及回家,就成了無主之尸!我當初只有十歲,因為夫人死前一天曾對我哭訴此事,所以我清清楚楚地記下了這些事!我恨周進濤,我恨他!很快的,只隔了4個月,傅老爺就在酒桌上把他的六姨太柳氏送給了周老爺,她上位后,我過得極差,我心里是什么想法?我只有恨!
多年以后,周榕少爺長到18歲,周老爺也日漸老邁,他確實不想對周榕下手了——他給周榕配了一個書童——聲磬,他是蘇先生和原配的獨子,然而,周進濤怎么會知道呢?他只知道這是個普通的家道中落的貧家子,中過秀才,正好做書童啊。周榕人很好,也很孝順,只是貪玩一些,可這樣反而滿足了周老爺的期許。周老爺把所有希望都傾注在周榕身上,而這個時候,在事發還有5年的這個時候,我這個老夫人留下的丫環,也愛上了聲磬。聲磬是個好人,是個很好的人!他溫和善良,也很關心我!后來,那一日清早,我這個年介30的老丫環,終于向他攤了牌,比我小5歲的聲磬紅了臉,說他還要想一想!可是就在那一日,礦場爆炸,聲磬成了一個聾人。
事后經查,這場爆炸的始作俑者是傅老爺,從此周、傅兩家結了死仇!周老爺用周榕出面,開始在商場上拼命打擊傅老爺,傅老爺敗下陣來,幾年之中,傅家家底輸得一干二凈,祖宅賣掉,自己本人淪落到氣得病重了,卻只能住客店!傅老爺雖說惱恨,卻沒有辦法,可那柳夫人暗地尋到了自己親兒子傅伯豪——這是人算不如天算!周老爺欲將兒子與外地富戶景氏的姑娘結親,對方請的媒人大老遠來了,就暫住在天順客棧。我到客棧去見媒人,想不到卻撞見柳夫人從客房走出來!緊接著躲在暗處的我,又見到了傅公子——傅公子和柳夫人長得很像,我一看就想起了這碼事!看在周夫人份上,我趕忙告知了周老爺,可是周進濤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湯,一點也沒有聽進去!
就這樣,過了沒幾天,銅樽砸頭,周公子成了一個呆子!這件事本來和我沒什么關系,可此后不久,周老爺居然推掉景氏婚姻,轉而將我許配給了周榕——我比他大十歲呢,且他現在這個樣!我……
陳媽、翠玲等人都在說風涼話,我對她們是恨之入骨!翠玲因此被我尋由頭打了一頓,差點鬧到找人伢子官賣,后來,她給柳夫人收到了手下聽用,陳媽也自請去了廚房,后來不知什么時候,她也跟著柳夫人了,還成了她的心腹!我知道我性子差,人緣很不好!但是,上官明鑒吶!人人說我不好,也不能改變事實!周家父子不是我殺的…都不是…不是我殺的!我知道兇手是誰,可是沒人相信,周公子和老爺,都是柳夫人殺的,而聲磬,我深愛的聲磬,他為了我,認下了罪狀,被她們一伙活活打死,就埋在了之前爆炸的廢玉礦洞之中!柳氏,還偽造了周老爺認傅伯豪為義子的文書,可笑的是,她用的那個信物,居然就是我親爹送給我娘的那只寶玉蝴蝶墜!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可我沒想到,我親舅舅因為家貧居然做了拐子,因答應人家給個女孩子做使女,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居然把我賣了,他忘了,那年我7歲了,我記得一清二楚!舅舅把那只蝴蝶墜也賣了,想不到它落到了柳夫人手里,它竟成了柳夫人用親子傅伯豪謀奪周家財產的關鍵吶!
首先,柳輕煙這個惡婦,利用她和龍都的兵部尚書杜大人有私交的往事,要杜大人幫忙,往刑部說項,把周榕的遭遇,說成是酒后被醉漢誤傷的,刑部大人見此事官司打了多時,傅老爺都給拖死了,正想快快結案,于是就此結案,傅伯豪身邊的小廝任某,就此被指為醉漢,在牢里關著的時候,忽然心疾發作而死了。出這事兒的時候,周進濤還活著,他始終不知道,傅伯豪居然就是柳氏的兒子——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傅大夫人所出啊。柳夫人吿訴他,傅伯豪死了,他的反應平平,就和沒聽見差不多!
后來,就到了那個晚上——周老爺確實是來找我的,可他不是來問聲磬的事兒,而是擔心周榕!周榕雖不是他的兒子,可卻是他死后保住周家產業不外傳的關鍵!周榕靠不住了,老爺要為我收義子,為他自己收一個孫子!老爺說,讓我嫁給周榕很委屈我,但要我為了周家忍耐,過繼一位沒勢力的遠族親枝子弟為兒子。我的性子一向很暴,平時氣不順打呆子出氣,實則也是有的,我恨吶,我的命怎么就這么苦?。∥矣憛捴荛牛憛捴芗胰?,可我還得替他們打理生意,我還得天天面對著他們,我的命脈,還握在周老爺手里??!當下我見老爺提出此等要求,我實在不愿答應!我自有打算,我打算以后離開周家,帶著我從周家學的品玉斷石和雕玉為珍的本事,我所賺的銀子,足夠我下半生跟著聲磬過上安生日子!
可是老爺要打滅我的念頭,于是我和老爺在屋里爭吵了幾句,老爺氣得連手杖都握不住了,他本要打我,卻沒打著,最后他跌坐在椅子上,口沫橫飛地翻出我私挖玉石窖拘禁周榕的事,我則如實告他,周榕被酒樽砸了一下后腦后,除害了瘋病外還并發顛狂之癥,發病時可能會傷人致死!所以我才如此行事呀!我倆吵得更大聲了——周老爺拍了一張空白的認義子的文書在桌上,我則表示絕對不會填,我倆僵了一時,我手下的飄兒來報,說有人打劫玉石倉庫,盜走了不少珍寶!采玉州官府的人都到了,大家伙都等我呢!我拋下老爺和公子在屋內——今晚有大型雕件藍田白玉“老子出關”,要進庫,我命聲磬過去照應,可誰知偏偏又出了這事兒!我當時想,那老子出關甚為沉重,最少六個人才能抬起來,應該不會丟!可誰知,我趕到時,不見聲磬蹤影,柳夫人見了我,說道:“二少奶奶,您回去吧,區區一個大雕件,不算什么的!賊人帶上它,跑到天邊,以我周家的勢力也能追得回來!快回去吧!你如今是掌家的人,一家子都要受你照拂呢,你不用管這些小事!”
我一聽,便覺得天也塌了!光那一塊藍田玉料,不顧中華海禁,走了探日海過來,要多少花銷?加之那玉價值連城——我本想將它獻于當朝瀟王,讓他在四月里獻給新皇做壽禮,好穩固我們周家騰龍第一玉商的地位,如今這樣,可怎么得了!
柳氏道:“翠兒,周同都和我說了!其實,老爺今兒和你說的事,也是我的意思!玉翠,咱們過往不和,皆因我有眼無珠,不識你這塊美玉!如今咱們是一根藤上的螞蚱,義子的事,你從了老爺,這邊的事,交給我手下的陳媽,咱們一起去把老爺扶回房,老頭72歲了,唉!”
我沒作聲,便同著柳夫人一起回到了我的房中,柳夫人拿“從一而終、守婦道”之類的話勸了我一時,又當著我和老爺的面,命她手下的翠玲——就是那個被我打過,又被她收到手下的翠玲,柳夫人命翠玲端了一碗藥過來,柳氏親自一口一口喂給了周榕,周榕那晚也出了奇,可乖了,一碗藥沒全喝下去,他七竅流血,立即死于榻上了!
柳夫人登時就變了臉色,但她那陰狠的神色卻不是對著我,而是對著周老爺!她厲聲罵道:“姓周的,你這老而無用的老兒!你也有今天吶!我自二十九歲跟你,每一天和你相對,對你百依百順,不敢有一絲忤逆,可是天知道,我有多厭惡你??!我恨姓傅的,所以我挑唆你一再去告他,直至搞得他家破人亡,一無所有,可我更恨你啊!23年吶!這么多年,你這個偽君子對我有過半晌溫存嗎?沒有!你嘴上遷就著我,暗地卻只需要一個賢良的擺設!我到你身邊后,每天是怎樣度過的?你想過嗎?!老兒!你以為找個沒勢力的兒媳,令其掌家,你就可以控制她,架空我?你錯了,你誰也控制不了,我今日輕而易舉,就要你的命,沒了你,我也過幾天自在富貴的好日子!”
柳夫人一番話把周進濤氣懵了!周進濤在這個小30歲的夫人面前,一向是卑微的,可沒有想到夫人還對他如此絕情,如此不滿!他氣得說不出話,手執拐杖去打夫人,最終很快被推倒,后腦著地,死在了我的房中!老爺留的那份文書上,也填上了傅伯豪的名字——上面還補寫了一句話,說周傅兩家本來為友,如今舊怨冰釋,甘愿收養,絕不反悔!
這整個事兒是這樣的!后來我才知道,柳夫人的人殺害了我的聲磬,偽造了一份情書,上面寫了我倆想合謀害周公子的事,還說老爺是撞破我們的事才被滅的口!還說那老子出關的雕件,就藏在璞玉山五號大坑洞中,上面有阿磬的手印,采玉州官在坑洞中找到雕件,占下了,案子就這么一級一級的傳上來,他們不停審我,我身上已無一塊好皮肉,背上也給錫龍水淋過了!龍都的厲大人,見了我的傷,嘆了一聲,道:“認了吧,別遭活罪!”說完就把我關在了公字牢,也沒再審我,前幾天,我聽同牢傳說,我的案子早走完流程了,今年七月就要殺我呀!
“行了。你放心吧,什么都會好起來的!阿光,派人去一趟采玉州,采玉州州官紀大人就地免職下獄,那玉雕發還周家,先暫存官府,等案子結了再發還!另外,把柳夫人提來,另外,把翠玲、陳媽找過來,傅伯豪也押回來審!”阿凌眼中已帶淚了,眼里又帶了些落寞黯然的意味,他十分復雜地看了一眼玉翠,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又無可明言,“對不??!我會叫春冰來治你的傷,玉翠,但這段日子,只能委屈你還住牢里。你一定要再挺一下,不要泄氣,我會管你的,我會救你的!”
“阿光,叫厲大人好好重新審這個案子,你告訴他,如果他沒有拋棄我,就好好審,將功折罪!至于葉夫子……阿光,別怨我,我可不忍心處理他呀……”阿凌拍了流光的背,“走吧,就當那是我批的,現在是我知錯能改,和老師沒半分關系!”
這個案子最終拖到5月有了結果,柳氏判斬,傅伯豪因找了幾個混混到周家偷玉并故意砸傷周公子欲將其害死,兩項罪名判斬,其它不確不究。陳媽引導混混搬玉并作假證、翠玲藥中投毒并做假證,陳媽坐了幾年牢,翠玲問斬。
玉翠,本來她準備在靈峰山的普濟庵出家,可親見了出家清貧的生活,她退縮了,最終她縮回了周家的深宅里,繼續苦心打理著周家的生意,周氏仍是騰龍最大的玉商,她呢,最終過繼了自己舅舅的兒子為子——其舅因多次拐帶人口被厲正詰在龍都查獲,終獲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