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偶爾有一聲鳥鳴，但更多的時候都是一片寂靜。

　　一個中年男子背著一個老人，從草叢中鉆出。

　　中年男子把老人放到一塊大石頭上，向老人鞠了一躬。

　　“爹，我只能送你到這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兒子要走了。”中年男子剛說完，便轉身離開。

　　“兒啊，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可是你爹呀！”老人渾濁的眼睛里流出兩行熱淚。

　　中年男子回過頭，嘆道：“爹，你已經老了，干不了活了，兒子我只能送你上山了，這是老祖宗定下來的傳統。”

　　中年男子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老人用血管如枯藤一樣布滿手背的手，笨拙地擦著臉上的眼淚。

　　貞子從枯井里爬出，剛站穩身子，就聽到了哭喊。

　　“為什么！祖宗啊，為什么你們要定下這樣的傳統！這不是擺明要讓我這種老家伙葬身荒郊野外嗎！”老人仰天痛哭。

　　貞子悄無聲息地走到老人身后。

　　老人忽覺身后有人，轉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是黑色長發雜亂的披散在身前的貞子。

　　在這深山老林中很少會有人經過，眼前這姑娘披頭散發，身著白袍，不用想也知道她的身份了。

　　貞子見老人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后便不說話了，于是也不開口。

　　氣氛就這樣一直沉寂，老人終于忍不住了。

　　“姑娘，你，是鬼對吧？”老人平靜地問道。

　　貞子默默點點頭。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看來老漢我，還是運氣不差啊！”老人仰天大笑。

　　貞子歪了歪腦袋，“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清冷的聲音傳入老人耳朵里，老人不僅沒有慌張，反而笑得更大聲了。

　　許久，老人才停下，解釋道：“姑娘，你還沒說之前我就已經估摸著你不是一般人了，就算你是什么，老漢我也已經無所謂了。”

　　老人頓了頓，繼續說道：“姑娘，我只想請你幫我一個忙，這算是老漢我最后一個心愿了。”

　　“什么忙？”貞子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

　　“請取走老漢的性命吧。”

　　老人平靜地說道，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和藹的笑容。

　　“什么？”貞子覺得自己聽錯了。

　　“請取走老漢的性命吧。”老人又重復了一次。

　　“你的意思是，讓我殺了你？”貞子不確定地問道。

　　“是。”老人點點頭。

　　貞子沉默了，良久，她伸出手掐住老人脖子，開始用力。

　　老人臉上沒有恐懼，沒有不安，只有平靜和解脫。

　　貞子松開了手，問道：“老人家，我不殺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會想死嗎？”

　　老人平靜的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他開口道：“被姑娘你殺死，總好過成為山林野獸的腹中之食啊，也好，早點解脫也罷，正好可以下去問一下祖宗，為什么，為什么要留下這種有違孝道的傳統！”

　　老人說著，變得憤怒起來。

　　貞子經老人解釋才知道，他們這個地方，人一旦到了七十歲，或者是失去勞動能力了，就要被扔上山，自生自滅，免得在家里拖累兒女。

　　貞子在老人身邊坐下，撩起披散的頭發，露出的清秀的面容。

　　她把手搭在老人肩上，解釋道：“老人家，請不要動，我現在要幫你治病。”

　　老人活這么久還沒聽說過鬼還會給人治病的，很是好奇。

　　他只覺得有一股東西流入身體里，清清涼涼的，很舒服。

　　“可以了，老人家，你試著活動下身體。”貞子拿開手，示意老人站起來。

　　老人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感覺身體似乎發生了什么變化，他活動了下手腳，發現身體變得更輕盈了，感覺充滿了力量。

　　“我把你身上的風濕病還有腰骨疼痛這些毛病全都治好了，你現在看起來像是快七十歲的人，其實身體已經恢復到五十歲左右了。”貞子解釋道。

　　“姑娘，你這是？”老人呆呆地望著貞子，不知道她這樣做的原因。

　　“這樣你就可以回家跟親人團聚了，我想你的親人不會再嫌棄你不能干活了吧？”貞子笑了笑說道。

　　老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掩面而泣。

　　“老人家，你怎么了，快別這樣。”貞子連忙想將老人扶起。

　　老人將貞子的手掙脫開，哭著說道：“老漢我這一生，什么事沒經歷過，什么人沒見過，今天連兒子都嫌棄我，要將我扔在荒郊野嶺里，可是，可是，你卻救我一個初次見面的糟老頭子，我，我……”

　　貞子用力將老人扶起，“老人家，別哭了，”她眼珠一轉，想到了什么，“老人家，我有個辦法，可以改變這個荒唐的習俗。”

　　老人一聽到可以改變習俗，連忙擦干眼淚仔細聽著。

　　……

　　“姑娘，這，能行嗎？”老人不確定地問道。

　　貞子肯定地點點頭，“老人家，這件事如果成功了，你可是為你們這里的老人做了一件大善事啊！”

　　老人想到那些被拋棄的無助老人，咬了咬牙：“好，我做！”

　　梨花村，一間小屋子里。

　　一對夫妻和一個小孩正在吃飯，那個男人，正是把老人扔到深山里的中年男子。

　　“當家的，你真的把公公扔到山里了嗎？”女人問道。

　　中年男子放下筷子，無奈地嘆了口氣：“阿秀啊，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們這里的傳統是這樣的，如果老人干不了活還留在家里，會被人說閑話的，而且家里留著不能干活的老人，還可能會引來厄運。”

　　名叫阿秀的女人沉默了，低下頭吃著飯。

　　幾人正吃飯時，門口閃進一個人影。

　　中年男子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父親！

　　“爹？！你怎么？”

　　老人冷著臉，回道：“你這不肖子，是想說我不是應該在山里被野獸吃掉了對吧？哼，老夫命硬得很！”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中年男子連連擺手。

　　“我告訴你吧，我遇到的一個神仙，神仙讓我來就是為了打破這個丟棄老人的傳統的！”

　　中年男子和女人聽了，一臉驚愕。

　　……

　　傍晚，村口圍了一大群人，老人被圍在中間。

　　“這里做什么呢？怎么這么大一群人？”

　　“你還不知道？李老頭說碰見了仙人，說要廢除丟老人的習俗呢！”

　　“什么？胡鬧！老祖宗定下來的東西也敢動？”

　　人越來越多，老人見差不多了，便讓大伙安靜下來。

　　“李老頭，你說要廢掉老祖宗定下來的習俗，你好大的膽子！”一個穿青色布衣的男子說道。

　　老人掏了掏耳朵，完全沒有把青衣男子的話放在心上。

　　“你！……”青衣男子攥緊拳頭，似乎想要沖上來。

　　“大伙安靜，聽我說幾句！”老人中氣十足地吼了一嗓子，全場安靜下來。

　　“我知道各位想說什么，廢除老祖宗定下來的習俗的確不妥，可這是天上的神仙讓我做的。”老人說道。

　　“噗呲～”一人捂嘴譏笑道，“神仙？真是笑死人了，怕不是你人老了，得了癡呆癥，故意出來想要蒙騙大伙吧？”

　　老人朝聲音來源望去，是鎮子上出了名的流氓劉刀疤。

　　“呵呵，是真是假，得讓人看到才行。”老人擼起袖子，“老漢我已年近七十了，神仙可憐我，幫我治好了身上的病，你看我現在像是七十歲的人嗎？”

　　老人將手上的肌肉鼓起，露出結實的手臂。

　　“這李老頭風濕很重的，以前我看到他走路時他都是一瘸一拐的，現在身體變得這么好，不會真是神仙做的吧？”

　　“別瞎說，一定是李老頭遇到了什么江湖神醫之類的。”

　　老人見大家還是不信，于是說道：“既然大伙還是不信，那我就給露幾手好了，神仙說為了讓大伙相信這事，特意賜給我神力，雖然只有三天時間，但大伙也該相信了吧？”

　　老人說著，把身邊兩個裝滿水的水桶的擔子單手挑了起來，舉過頭頂，看起來十分輕松。

　　“這，這不算什么……”有人說道。

　　“哦？那你來試試！”老人把水桶放下朝那人喊道。

　　那人站了出來，往手里吐了口唾沫然后搓了搓，伸手就去拿那個擔子，可以，費盡全力也僅僅舉到胸口那么高罷了，當然，兩只手的話或許還是有可能的。

　　“不行，這一定是巧合罷了，說不定你以前就能舉起兩桶水的。”有人依然質疑道。

　　“哦？那要不咱們換種方式如何？”老人提議道。

　　“什么意思？”

　　“來來，咱們來扳手腕，你們一個個大小伙子，不可能連我這糟老頭子都扳不過吧？不過今天我就把話放這了，全村乃至全鎮，沒一個人能扳贏我！”

　　“好大的口氣！”

　　“吹牛不怕吹上天了？！”

　　“呵呵，老人家是腦袋糊涂了吧！”

　　周圍的年輕人和中年人都不樂意了，你一個快進棺材的老頭竟敢說這種話？

　　一個個紛紛上前挑戰，可令人吃驚的是，所有人都敗下陣來，原本以為可以很輕松就贏了，可是卻輸給了這老頭。

　　剛上去抓住李老頭的手，明明已經用盡全力，可還是連幾秒都堅持不了就被扳倒了。

　　眾人一片沉默，臉上滿是尷尬之色。

　　“還有人沒有啊？”老人高聲呼喊。

　　“要不，把大壯叫來？”

　　“可以可以，我覺得這辦法行！”

　　一些人嘀嘀咕咕地悄悄離開。

　　不一會兒一個高大的男子被推進人群中。

　　“嗬，這不是大壯嗎！”

　　“大壯？對呀！來來來，大壯，你來試試！”

　　高大男子坐在老人對面，解釋道：“李老爹，俺其實根本是不想管這些事的，可是大伙都把俺推出來了，俺也不好推辭了。”

　　大壯用塊布擦干頭上的汗，鼓起雙手的肌肉，做準備姿勢。

　　“沒事，話說大壯啊，你可別讓著我，一定要拿出全力，不然等下輸了可就讓人看笑話了。”老人提醒道。

　　大壯想了想，點點頭：“俺明白了。”

　　老人抓住大壯的手，在眾人的呼喊下，兩人開始發力。

　　大壯肌肉繃得緊緊的，青筋暴起，老人也絲毫不讓。

　　過了一會兒，老人的手開始慢慢傾斜，老人微微皺眉，這大壯還真有幾分力氣，不過老人毫不擔心，他撇了眼旁邊。

　　貞子正站在他身旁，準備出手。

　　老人所有的自信來源，就是貞子。

　　『老人家，你回到村子后就把人都召集到一起，不管用什么方法，然后你就說神仙救了你，還讓你廢除這個丟棄老人的傳統，這時候肯定會有人會出來反對的，接下來我會在一旁幫你，肯定會讓所有人的相信的……』

　　貞子把手搭在老人手上，開始用力，眾人眼看老人的手即將被扳倒，隨后又扳了回來，不由大失所望。

　　大壯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手臂開始顫抖。

　　“嘭！”

　　大壯終是不敵老人和貞子合力。

　　“俺輸了，”大壯站起來撓撓頭，“自俺成年之后跟別人扳手腕，就沒一個人能贏俺的，想不到今天竟然敗在你手上，俺服了，俺相信的確是神仙給了你這么大力氣。”

　　眾人竊竊私語起來，明顯還有很多人不服。

　　“各位聽好了，神仙說，如果還有人反對的，那就是想要違反天道，那神仙就會派地府的惡鬼上來帶走反對那人！”老人大聲喊道。

　　“呸，李老頭，你別太過分了，不過是力氣大了點，就來裝神弄鬼，如果神仙真的要懲罰我，有種就現在……”

　　一個年輕人跳出來罵道，話還沒說完就雙手掐住自己脖子。

　　“啊……”他似乎想要說什么，但喉嚨卻被什么東西卡住了一樣。

　　“噗～”

　　年輕人倒在地上，全身不自然地抽動著，眼球突出，嘴巴張大，像是見到十分恐怖的景象。

　　年輕人抽動著身體，脖子一歪，沒了動靜。

　　有人大膽上前查看，松了口氣：“只是暈過去罷了。”

　　圍觀的人都吞了口唾沫，有的人已經開始離開了。

　　暈過去的年輕人被人抬走，村口圍觀的人也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了。

　　“李老頭，你真的見過神仙？”有人上前問道。

　　“是啊。”

　　“那神仙長什么樣啊？”

　　“額……”李老頭想了想，“那是位女神仙，長發飄飄，身穿白衣，來去都是乘著云的。”

　　事實上老人確實也沒說謊，因為貞子就長這樣子，而且是一直飄著的。

　　……

　　晚上，一間草屋里。

　　“那李老頭肯定是碰到什么妖怪了，才學會這些妖術，想打破老祖宗定下來的傳統，門都沒有，等我揭穿了李老頭后，就把我家那沒用的老太婆扔到山里去。”一個中年人想道。

　　忽然，中年人感覺有些冷，一看竟是忘記關窗，于是起身把窗關好。

　　回頭一看，只見屋內多了個人影，中年人定睛一看，那根本不是人！

　　貞子渾身是血，歪著脖子，定定地站在原地。

　　“你，你……”

　　中年人剛想說話，只見貞子瞬間便來到他的身前，一下子將他脖子掐住舉至空中。

　　“呃！”

　　中年人掙扎著，但貞子的手就像灌了鐵一樣，紋絲不動。

　　“閻王說你不守孝道，要我來帶你下去……”貞子用沙啞的聲音說著。

　　“不……我……我會……好好……遵守……守孝道……”中年人費勁地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真的？”

　　中年人拼命點著頭。

　　貞子松開了手，中年人摔倒在地上。

　　“呼——！”

　　中年人從床上驚醒，發現竟是一場夢。

　　床褥被汗水打濕，中年人也不敢再入睡。

　　第二天，中年人頂著個黑眼圈出來了。

　　“阿柱啊，你昨天晚上沒睡好嗎？”一位老婦人擔心地問道。

　　“沒啥事。”中年人擺擺手，神色復雜地看著自己母親。

　　“你自己好好吃早飯，我就不吃了，中午我會買菜回來的。”中年人說著，走出了家門。

　　老婦人甚是驚訝，平時跟兒子說兩句話他就不耐煩，難道今天轉性了？

　　中年人這一整天都是在郁悶中度過的，母親一整天在自己身邊念念叨叨的，自己一句都沒聽進去，只是不時地回答一聲。

　　晚上，中年人再次睡著了，而貞子又出現了。

　　中年人跪下，向貞子拼命磕頭：“求求你不要再來了，我已經遵守孝道了，別再來找我了。”

　　“你還是有些不情愿啊。”貞子說著，把手按在中年人頭上，嘴里念著什么。

　　“唔～”

　　中年人又回到了小時候。

　　“柱子，快回來吃飯啦！”一個婦人喊道。

　　一群小孩里跑出一個流著鼻涕的小孩子。

　　“你看你，怎么又跑去跟別人瘋了呢！”婦人訓斥著。

　　“娘，我，我不敢了。”小孩子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丫子。

　　“真是的，”婦人蹲下，溫柔地撫摸著小孩的頭，用手輕輕拍去小孩衣服上的灰塵，“下次注意點，別把衣服弄臟了，知道嗎？”

　　婦人柔柔地說道，眼里早已沒有怒火。

　　“知道啦，娘。”小孩抬起頭乖巧地回道。

　　屋子的桌子上擺滿了中年人愛吃的菜，胡蘿卜炒肉絲，玉米餅子，醬黃瓜，還有一條糖醋魚。

　　“娘，我要吃魚！”小孩嚷嚷著。

　　“好好，吃魚。”婦人小心地把魚肉和魚骨頭分開，送到小孩碗里。

　　“娘，你怎么不吃呀？”小孩觀察了一會兒問道。

　　婦人微微舔了舔嘴唇，笑著說道：“娘不愛吃魚，你愛吃就多吃點吧。”

　　小孩吃完飯后又跑出去玩了，中年人分明看到婦人在廚房里吃著剩下的魚骨頭。

　　場景突然一變，這年中年人九歲，父親因意外去世，許多親朋好友都勸婦人趁著年輕改嫁，婦人卻拒絕了其他人的好意。

　　“我還有孩子，改嫁后我怎么保證那人不會欺負孩子呢？畢竟又不是自己親生的！”婦人將小孩緊緊摟在懷內說道，“我自己也可以養大他！”

　　“嘿，就是他，那個沒爹的柱子！”

　　“走走走，咱們別他玩！”

　　孩子們都漸漸疏遠了他。

　　“嘭！”

　　小孩把凳子扔在地上。

　　“柱子，你干什么！”婦人嚴厲地呵斥道。

　　“為什么爹爹不回來，不是說他去城里了嗎！”小孩哭著喊道。

　　婦人心頭一頓，她微微顫抖著蹲下，安慰道：“柱子，你爹他，他很快就會回來的，到時候就會給你帶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你騙人！”小孩子大哭，“你一直都這樣說，大騙子！”

　　婦人鼻子一酸，跑了出去。

　　小孩子哭鬧之后很快睡著了，婦人紅著眼睛回來了，點起油燈，拿起小孩破了的衣服。

　　“哎呦！”婦人一不小心被針扎到，指頭滲出一滴鮮血。

　　她把手指放到嘴里抿了抿，又繼續補起衣服。

　　中年人回過神，又回到了自己的草屋。

　　感覺臉上熱熱的，原來不覺間已淚流滿面。

　　他離開草屋，跑到一間茅草屋前面跪下。

　　第二天一早，老婦人早早地就起了床，打開門一看，竟發現自己兒子跪在門前。

　　中年人雙眼紅腫，臉色憔悴，身體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阿柱，你這是干什么？”老婦人連忙上前扶起自己兒子。

　　“娘，我對不起你！”中年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抱著老婦人痛哭起來。

　　……

　　在貞子力量的影響下，沒人敢再提將不能勞動的老人丟到山里去了。

　　貞子也在事情落幕之后消失不見了。

　　李老頭一直活到九十多歲才去世，臨終前他把真相告訴了眾人，眾人大吃一驚，但即使知道真相后也沒有人再提起那個習俗，相反，這個地方的人養成了尊老愛老，把老人看成不可多得的財富這樣的習俗，并且將這個習俗，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