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流轉的旋渦門戶在身后無聲閉合,留仙密地那浩瀚的星海酒韻、萬道劫的毀滅余威、酒癡道影最后那復雜難明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被瞬間剝離。
腳踏實地的冰冷觸感傳來,混雜著漠北荒原特有的、帶著砂礫和霜凍氣息的寒風。空氣干燥凜冽,吸入肺腑,帶著一股劫后余生的刺痛。方毅身體晃了晃,強行站穩。胸前的“墟鎖”沉寂如古井,核心的灰色漩渦平穩旋轉,散發著內斂的暗宇宙光澤。掌心那暗色的漩渦印記也黯淡下去,只余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道韻。然而體內卻是一片狼藉的虛弱,經脈如同被粗暴犁過,道基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深入骨髓的疲憊。最后強行催動“墟鎖”吞噬星穹審判投影的反噬,遠比他預想的更沉重。
眼前是一片熟悉的、廣袤而貧瘠的荒原。枯黃的草梗在寒風中伏倒又倔強地揚起,裸露的黑色巖石如同沉默的巨獸骸骨。遠處,天權坊那標志性的高聳輪廓在地平線上若隱若現,如同匍匐的巨獸。三百里,酒癡道影說得很準。
“毅哥兒——!”
“方毅!”
幾聲飽含著狂喜、擔憂與難以置信的呼喊撕破了荒原的寂靜。幾道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從遠處一座背風的黑色巨巖后疾沖而來!
是塔山!他龐大的身軀奔跑起來如同移動的山丘,腳下凍土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臉上混雜著如釋重負的狂喜和后怕。瘦猴如同鬼魅般緊隨其后,速度快得拉出道道殘影,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鎖定方毅,帶著劫后余生的激動。丑奴沉默地跟在最后,但那雙沉郁的眼中翻涌的波瀾,比塔山的呼喊更顯激烈。天怒發出一聲悠長的嘶鳴,雪白的鬃毛在風中飛揚,巨大的馬眼中充滿了靈性的喜悅。
三人沖到近前,卻又猛地剎住腳步。塔山臉上的狂喜凝固,變成了驚疑不定。瘦猴眼神銳利如鷹隼,上下掃視著方毅,眉頭緊鎖。丑奴沉郁的目光更是瞬間變得凝重無比。
眼前的方毅,還是那個方毅。青衫舊衣,身形依舊挺拔如孤峰。但氣質…卻已天翻地覆!
深潭般的眼底,不再是冰原般的死寂,而是一種歷經萬載冰封、千錘百煉后的深邃寒淵。淵底一點星輝穩定燃燒,映照出的目光冰冷、平靜,卻又帶著一種洞穿虛妄后、近乎非人的漠然。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不再是之前的駁雜沖突,而是一種內斂到極致、卻沉重得讓空氣都仿佛凝固的…寂滅感。
就像一口深不見底、埋葬了無數星辰的宇宙黑洞,無聲地吞噬著周圍的光線與生機。尤其是胸前衣襟下,那隱隱透出的暗宇宙色澤的“鎖”印,散發著令人靈魂深處本能顫栗的終結氣息。
“毅…毅哥兒?”塔山甕聲甕氣地開口,帶著一絲不確定的遲疑,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眼前的伙伴,讓他感到陌生,更感到一種源自本能的…畏懼。
瘦猴喉嚨滾動了一下,強行壓下心頭的悸動,聲音干澀:“你…你沒事吧?那老瘋子沒把你怎么樣吧?我們在外面,只看到那片‘蜃樓醉海’突然就沒了,等了整整七天!連那老瘋子也不見了!”
方毅的目光緩緩掃過三人。塔山的驚懼,瘦猴的擔憂與試探,丑奴沉郁眼底深處的凝重…盡收眼底。深潭寒淵的眼底沒有任何波瀾,唯有那點星輝微微閃爍了一下。
“無事。”他開口,聲音比漠北的凍土更冷,更硬,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沙啞,“得了一壺酒。”
酒?塔山和瘦猴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丑奴的目光卻猛地一凝,死死盯住方毅垂在身側的手——那掌心皮膚下,一個微縮的、緩緩旋轉的暗色漩渦印記,正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冰冷道韻!
就在這時!
“小心!”丑奴的厲喝如同炸雷,打破了短暫的僵持!他沉郁的目光猛地投向荒原的盡頭,天權坊的方向!
并非看向城池,而是看向那片看似空無一物的天空!
嗡——!
空間發出極其細微、卻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如同平靜的水面被投入無形的石子!那片空域的光線詭異地折疊、拉伸,一道狹長的、邊緣閃爍著不穩定銀芒的裂縫,毫無征兆地憑空裂開!
裂縫出現的剎那,一股冰冷、浩瀚、帶著絕對秩序與無情審判意味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億萬鈞冰山,轟然降臨!這股威壓比留仙密地中那星穹審判投影更凝練、更純粹!它鎖定的目標,正是荒原上的方毅!
“星軌定位…目標確認…鑰匙…回收。”
一個毫無情緒起伏、如同億萬星辰回音疊加而成的冰冷意念,從裂縫中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識海!這意念不帶任何情感,只有純粹的執行意志!
咻!咻!咻!
三道凝練到極致的銀色光束,如同撕裂空間的審判之矛,從那空間裂縫中無聲無息地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捕捉!光束并非直線,而是在空中劃出三道玄奧莫測的銀色軌跡,軌跡所過之處,空間留下淡淡的、如同被燒灼的銀色焦痕!
目標——方毅眉心、心臟、以及胸前那暗色的“墟鎖”!
攻擊未至,那冰冷的審判意志已如同實質的枷鎖,狠狠禁錮了方毅周身空間!恐怖的威壓更是讓塔山和瘦猴瞬間窒息,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連思維都近乎凍結!丑奴悶哼一聲,周身沉郁力場瘋狂涌動,試圖抵抗,卻如同螳臂當車!
生死只在剎那!
方毅深潭寒淵般的眼底,那點星輝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冰冷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那三道撕裂空間、鎖定死穴的銀色光束!體內那虛弱疲憊的道基在生死危機下爆發出最后的力量!掌心那黯淡的暗色漩渦印記瞬間亮起!
“歸墟!”
一聲低喝,如同深淵的宣告!
嗡!
掌心印記噴薄而出的,不再是之前在星海中那磅礴的暗色酒漿洪流,而是一道粘稠、凝練、如同液態深淵般的暗色細流!這細流僅有手臂粗細,卻散發著比之前更加純粹、更加霸道的吞噬與終結意志!它無聲地流淌在方毅身前,仿佛一條守護的冥河!
轟!轟!轟!
三道撕裂空間的銀色光束,狠狠撞入那暗色細流之中!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種令人牙酸的、如同滾燙烙鐵浸入萬載玄冰的“滋滋”聲!
銀色的光束在接觸到暗色細流的瞬間,那無堅不摧的審判之力竟如同遇到了克星!構成光束的星辰符文瘋狂閃爍、扭曲,試圖掙脫、湮滅這詭異的吞噬之力!但暗色細流中蘊含的“墟之終結”道韻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纏繞、侵蝕、分解著星辰符文的結構!狂暴的審判能量被強行剝離,如同被投入熔爐的礦石,在暗色細流中掙扎、融化、最終…被吞噬!
第一道射向眉心的光束,在暗色細流中掙扎了不到一息,徹底崩解、消失!
第二道射向心臟的光束,僅僅多堅持了半息,同樣被吞噬殆盡!
唯有第三道,那道射向胸前“墟鎖”的光束,似乎蘊含著某種特殊的鎖定與湮滅意志,在暗色細流中堅持得最久,銀色光芒瘋狂閃爍,甚至一度將暗色細流逼退數寸!
方毅身體劇震!本就虛弱的道基如同被重錘再次狠狠砸中!他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縷暗沉如墨、散發著濃烈終結氣息的污血!操縱這凝練的“歸墟釀”吞噬星穹殿的審判光束,代價巨大!
“吼!”塔山終于掙脫了威壓的束縛,雙目瞬間赤紅!狂暴的雷光不再閃爍于體表,而是瘋狂地涌入他手中那柄巨大的戰錘!錘頭爆發出刺目的電芒,發出震耳欲聾的雷鳴!“給老子——碎!”他怒吼著,如同發狂的遠古雷神,將凝聚了畢生力量的雷霆之錘,狠狠砸向那道依舊在僵持的銀色光束側面!試圖為方毅分擔壓力!
同一時間,瘦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九點寒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那道空間裂縫周圍!飛刀并非攻擊裂縫本身,而是以一種玄奧的軌跡互相碰撞、折射,瞬間在裂縫附近布下了一個由寒芒構成的、極其不穩定的空間扭曲力場!試圖干擾裂縫的穩定,阻斷后續攻擊!
丑奴更是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猛地抬頭,那雙沉郁的眼眸死死盯住空間裂縫的深處,眼眶周圍瞬間浮現出無數細密、扭曲、如同古老符咒般的暗金色紋路!一股沉重到足以壓垮山岳、凍結靈魂的沉郁力場,如同無形的潮汐,狠狠撞向裂縫中那股冰冷的審判意志源頭!
“沉郁…凝視!”
來自同伴的支援,在電光火石間完成!
轟隆——!
塔山全力爆發的雷霆巨錘,狠狠砸在銀色光束側面!狂暴的雷光與審判之力瘋狂對撞湮滅,爆開刺目的光團!銀色光束劇烈晃動,光芒瞬間黯淡了大半!
瘦猴的空間扭曲力場生效!那道空間裂縫邊緣的銀芒劇烈閃爍,如同接觸不良的電流,裂縫本身也出現了極其細微的扭曲和波動!裂縫深處那股冰冷的審判意志,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空間干擾短暫地遲滯了一瞬!
丑奴的“沉郁凝視”更是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裂縫深處那操控光束的意志上!那股冰冷無情的審判意志,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凝滯!
就是這剎那的凝滯與干擾!
方毅深潭寒淵般的眼底厲芒暴漲!他強忍著道基撕裂般的劇痛和靈魂的沉重負荷,將最后的力量全部灌注于掌心印記!
“吞!”
暗色細流猛地暴漲!如同蘇醒的深淵巨口,狠狠將那第三道光芒黯淡、意志受挫的銀色光束徹底吞沒!
滋滋滋——!
刺耳的湮滅聲達到頂點!銀色光束在暗色細流中瘋狂掙扎,最終徹底崩解、消失!
噗!
方毅再也壓制不住,身體猛地一晃,一大口暗沉如墨、散發著濃烈酒香與終結氣息的污血狂噴而出!他單膝跪地,以手撐地,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虛弱。掌心印記黯淡無光,胸前的“墟鎖”也微微嗡鳴,顯然消耗巨大。
那道空間裂縫在光束被吞噬后,邊緣銀芒瘋狂閃爍了幾下,似乎有某種冰冷憤怒的意念隔著空間傳來。但受到瘦猴空間干擾和丑奴精神沖擊的影響,裂縫終究無法穩定,如同被強行縫合的傷口,在幾聲不甘的空間扭曲呻吟中,迅速彌合、消失。
荒原上死寂一片,只有寒風卷過沙礫的嗚咽,以及方毅壓抑的喘息聲。
塔山拄著雷光黯淡的戰錘,胸膛劇烈起伏,憨厚的臉上滿是心有余悸。瘦猴召回飛刀,臉色蒼白,剛才那一下空間干擾顯然也透支不小。丑奴閉目調息,臉上暗金血紋緩緩消退,氣息虛弱。
“星…星穹殿的狗…又來了?”瘦猴看著方毅身前地上那灘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墨血,聲音帶著驚悸,“比之前那個…更狠!”
方毅緩緩抬起頭,抹去嘴角的墨血。深潭寒淵的眼底,冰冷依舊,卻多了一絲刺骨的殺意。他攤開手掌,掌心印記上方,懸浮著一縷極其微弱、卻無比凝練的銀芒。那是吞噬第三道審判光束后,強行剝離、未被完全煉化的一絲純粹的“星穹審判”本源道痕!
“不止。”他聲音沙啞冰冷,目光投向天權坊的方向,仿佛穿透了空間,“是…獵犬。”
他話音未落,丑奴猛地睜開眼,沉聲道:“有人來了!不是星穹殿!是…天權坊方向!速度很快!”
遠處的地平線上,煙塵揚起。幾道騎乘著異獸的身影,正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疾馳而來!當先一人,白衣白發,身姿挺拔如劍,正是陳天!他身后,跟著幾名氣息精悍、身著天權坊衛隊服飾的修士。
陳天的臉色異常凝重,隔著老遠,目光就死死鎖定了單膝跪地、氣息虛弱的方毅,以及他身前地上那灘暗沉如墨的污血。他猛地勒住韁繩,異獸前蹄揚起,發出嘶鳴。
“方毅!”陳天翻身下馬,快步走來,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凝重,“你們…遇到‘星軌獵犬’了?”
他目光掃過方毅胸前那無法忽視的冰冷氣息,又落在地上那灘墨血上,眼神復雜難明。“吳叔…八爺…他們出事了!”
陳天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枚布滿裂痕、散發著微弱土黃光暈的玉玦,玉玦上還沾染著幾滴暗沉近黑、如同干涸血跡的痕跡。
“這是八爺的命玦!半個時辰前突然碎裂!吳叔在開陽坊的本命戰斧也同時悲鳴,斧刃崩開一道裂口!他們留在命玦和戰斧中的最后一道意念是——”陳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漠北七道,守棺人…聚首!天…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