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漠北寒風卷起砂礫,抽打著方毅染血的青衫。他單膝跪在荒原上,身前是那灘暗沉如墨、散發著終結酒香的污血。深潭寒淵般的眼底,那點星輝在虛弱中依舊銳利如刀,映著掌心上方懸浮的那縷凝練的銀芒——來自星穹審判的冰冷道痕。
陳天帶來的消息,如同另一道無形的審判之錘,狠狠砸在方毅心頭。
八爺命玦碎裂!斧爺戰斧悲鳴!漠北七道守棺人聚首…天要塌了!
“八爺…吳叔…”方毅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礫摩擦。胸前的“墟鎖”沉寂著,但那內斂的暗宇宙光澤下,仿佛有某種冰冷的東西在蘇醒。八爺以詭村為墓,以身作餌,助他煉成這“歸墟釀”,如今命玦碎裂…是星穹殿的反噬?還是…詭村已破?
“星軌獵犬…”陳天臉色凝重得如同寒鐵,目光掃過地上那灘墨血和空中殘留的、正緩緩彌合的空間焦痕,“它們竟然能如此精準地定位到剛出密地的你…還動用了‘審判之矛’!這是星穹殿最高級別的追獵手段!”
他猛地看向方毅胸前那無法忽視的冰冷源頭,沉聲道:“你胸前的‘鎖’…還有這縷審判道痕…就是它們追蹤的燈塔!八爺和吳叔那邊…恐怕也是因此才…”后面的話他沒說,但那沉重的眼神已說明一切。
“獵犬…燈塔…”方毅緩緩攥緊手掌,將那縷冰冷的審判銀芒死死握于掌心。銀芒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神魂,帶來劇痛,卻也帶來一種冰冷的清醒。深潭寒淵的眼底,殺意如實質的寒冰凝結。“位置?”
“葬風原!”陳天語速極快,“距離此地西北一萬三千里!那里是漠北最兇險的禁地之一,空間脆弱,常年刮著能湮滅神魂的‘葬魂罡風’!七道守棺人的聚首之地,就在葬風原深處的‘鎮魂古碑’下!八爺和吳叔的命玦預警,源頭也指向那里!我們必須立刻…”
他的話戛然而止!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龐大、更加冰冷、帶著絕對秩序與毀滅意志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的億萬鈞冰山,毫無征兆地從四面八方轟然降臨!這一次,不再是鎖定方毅一人,而是將這片荒原上所有人——方毅、陳天、塔山、瘦猴、丑奴,甚至包括那幾名天權坊衛隊修士——全部籠罩在內!
天空驟然昏暗!并非烏云蔽日,而是光線被無形的力量扭曲、吞噬!方圓數十里的空間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空氣如同凝固的鉛塊,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無法移動分毫!連天怒都發出驚恐的嘶鳴,四蹄深陷凍土!
“星軌…鎖定…燈塔…確認…肅清…開始。”
那個毫無情緒起伏、如同億萬星辰回音疊加而成的冰冷意念,再次清晰地、如同天憲般烙印在每個人的識海深處!這一次,意念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清洗意味!
嗡!嗡!嗡!嗡!嗡!
五道狹長的、邊緣閃爍著毀滅性銀芒的空間裂縫,如同猙獰的傷疤,在荒原上空五個方位同時裂開!裂縫中,不再是審判光束,而是五道由純粹銀色符文構成的、緩緩旋轉的巨大星輪!星輪中央,冰冷無情的審判之眼死死鎖定下方!
一股足以將修道境強者瞬間碾成齏粉的毀滅性能量,在星輪中瘋狂匯聚!目標——覆蓋式打擊!徹底抹去這片區域的一切!
“五…五道‘湮滅星輪’?!”陳天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聲音帶著絕望的驚駭,“它們瘋了!這是要徹底抹掉這片區域!快走!”他試圖催動力量,但在那恐怖的威壓下,連手指都無法動彈分毫!塔山、瘦猴、丑奴等人更是如同被凍結在琥珀中的蟲豸,連思維都近乎停滯!
唯有方毅!
在五道湮滅星輪出現的剎那,他深潭寒淵般的眼底,那點星輝如同被投入了冰海的火種,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燒的銳利光芒!
“歸墟!”
一聲低喝,不再是深淵的宣告,而是絕境中的咆哮!
他不再壓制體內那虛弱疲憊的道基!反而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將最后殘存的所有力量——九星棺的沉凝、不詳的湮滅、醉夢迷離的本源、墟之終結的烙印、漠北地脈的厚重——連同掌心中那縷灼燒神魂的審判銀芒,全部點燃!狠狠灌入胸前那沉寂的“墟鎖”核心!
嗡——!!!
胸前“墟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那核心的灰色漩渦瞬間擴張到極限,化作一個瘋狂旋轉的、仿佛能吞噬整個世界的黑暗深淵!一股純粹的、凌駕于萬物之上的“墟之終結”意志,帶著埋葬一切、令諸天星辰歸于寂滅的終極宿命感,轟然爆發!
但這股意志爆發的方向,并非迎向天空那五道毀滅星輪!
而是——方毅腳下這片廣袤而貧瘠的漠北荒原!
“開!”
方毅的身體在恐怖的反噬下劇烈顫抖,皮膚寸寸龜裂,暗金色的血液如同墨汁般滲出!但他眼中燃燒著瘋狂的決絕,雙手狠狠按向腳下的凍土!
轟隆——!!!
如同沉睡的太古巨獸被喚醒!整片荒原劇烈地震動起來!以方毅雙手按落之處為中心,無數道粗大、深不見底、散發著濃烈終結氣息的漆黑裂痕,如同蛛網般瘋狂蔓延開去!裂痕所過之處,空間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片片崩塌!一股粘稠、冰冷、帶著埋葬萬古氣息的灰黑色“墟氣”,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洪流,從那些崩裂的空間深處狂涌而出!
這并非方毅自身的力量!而是他以自身為引,以“墟鎖”為鑰匙,強行撬動了腳下這片漠北荒原深處,那屬于“墟”的投影空間!引動了埋葬在此地、被詭村世代鎮壓的——墟之本源!
灰黑色的墟氣洪流沖天而起,瞬間與天空中那五道毀滅星輪降下的、由純粹星辰湮滅之力構成的銀色光柱狠狠撞在一起!
嗤嗤嗤嗤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如同億萬生靈同時被拖入歸墟的湮滅之音!
銀色的星辰湮滅之力,霸道絕倫,足以將山巒化為齏粉!但那從空間裂縫中涌出的灰黑色墟氣,卻帶著一種更高層次的、埋葬一切的終結宿命!銀色光柱撞入墟氣洪流,如同冰雪投入滾燙的巖漿,發出恐怖的“滋滋”聲,構成光柱的星辰符文瘋狂閃爍、扭曲、最終在絕望中被那灰黑色的終結洪流寸寸侵蝕、分解、同化!化為墟氣的一部分!
五道毀滅性的銀色光柱,如同撞上了無形的嘆息之墻,竟被那噴薄的墟氣洪流硬生生地頂住、吞噬、瓦解!天空中的五道湮滅星輪劇烈地震顫起來,邊緣的銀芒瘋狂閃爍,仿佛受到了某種難以理解的反噬!
“走!”方毅的嘶吼在湮滅的狂潮中如同瀕死野獸的咆哮!他猛地抬頭,染血的雙眼死死盯住陳天,“葬風原!鎮魂古碑!”
他話音未落,整個人已被那噴薄的墟氣洪流吞沒!身影瞬間消失在灰黑色的、不斷崩塌的空間裂痕深處!
“方毅!”陳天目眥欲裂!但他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方毅以自身為引,撬動墟之本源對抗星輪,為他們爭取了剎那的生機!他體內廉貞星命的力量在生死壓力下轟然爆發,一道巨大的玄黃色陣圖瞬間展開,籠罩住塔山、瘦猴、丑奴和幾名衛隊修士!
“玉衡道·咫尺天涯!走!”陳天厲喝,陣圖光芒大盛,裹挾著眾人,瞬間化作一道玄黃流光,撕裂了凝固的空間和肆虐的墟氣,朝著西北方向——葬風原的方向,瘋狂遁去!
轟隆隆隆——!!!
就在玄黃流光消失的剎那,五道湮滅星輪在墟氣的反噬下,終于不堪重負,轟然炸開!毀滅性的銀色風暴席卷而下,狠狠撞上那沖天而起的灰黑色墟氣洪流!
更加恐怖的湮滅風暴在荒原上空爆發!空間如同破碎的鏡子般大面積崩塌!銀色與灰黑色的能量瘋狂糾纏、湮滅,形成一個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毀滅漩渦!漩渦中心,那片方毅消失的、噴涌墟氣的空間裂縫,在雙重力量的撕扯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最終徹底崩潰、塌陷,形成一個深不見底、散發著絕對死寂氣息的巨大黑洞!
風暴漸漸平息。
荒原上,只留下一個直徑超過百里的、深不見底的巨大天坑。坑壁光滑如鏡,殘留著銀色湮滅與灰黑墟氣交織的恐怖道痕。坑底是絕對的黑暗,散發著埋葬一切的終結氣息。
天空中的空間裂縫早已消失。
一道更加凝練、更加純粹的銀色光柱,如同冷漠的探照燈,從那絕對黑暗的坑底緩緩掃過。光柱中,那個冰冷的意念再次響起,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困惑?
“燈塔…消失…坐標…湮滅…墟氣…污染…檢索…失敗…”
銀色光柱在巨大的天坑上空停留了片刻,最終如同失去了目標的獵犬,緩緩收回,消失在一片扭曲的光影之中。
荒原重歸死寂。只有那巨大的天坑,如同大地上一道猙獰的傷疤,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場短暫卻足以埋葬星辰的恐怖交鋒。寒風吹過坑沿,卷起幾縷灰燼般的塵埃。
一萬三千里外,葬風原。
嗚——嗚——嗚——
鬼哭般的風聲是這片死亡禁地永恒的背景音。肉眼可見的灰白色罡風如同億萬把無形的剃刀,在荒涼破碎的大地上肆虐,所過之處,空間留下道道細微卻致命的黑色裂痕。這里是空間的墳場,生命的禁區。
葬風原核心,一片相對平靜的谷地。九根高達百丈、布滿風蝕孔洞的古老石柱,以一種玄奧的陣列拱衛著一座殘破的、仿佛與大地融為一體的巨大石碑——鎮魂古碑。古碑表面刻滿了模糊不清、散發著蒼涼悲愴氣息的古老符文。
此刻,古碑之下,氣氛凝重如鐵。
玉衡道陳老須發皆張,廉貞星力化作巨大的玄黃陣圖籠罩著谷地入口,艱難地抵御著外面狂暴的葬魂罡風,臉色蒼白如紙。開陽道斧爺吳缺拄著那柄巨大的戰斧,斧刃上一道猙獰的裂口觸目驚心,他渾身浴血,氣息狂暴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虛弱,雙目赤紅地盯著古碑。搖光、天璇、天璣、天樞四道的魁首或代表,也人人帶傷,氣息不穩,圍在古碑周圍,臉上是同樣的沉重與決絕。
古碑中心,一個巨大的、由暗沉血液繪制的詭異符文正在緩緩亮起,散發出微弱卻頑強的不祥光芒。那是八爺留下的最后一道血契!
“血契在燃燒…老八他…”天璇坊一位手持玉笛的老嫗聲音干澀,眼中帶著痛楚。
“星穹殿的獵犬…已經撕開了漠北的屏障!”天樞坊一位籠罩在黑袍中的身影聲音沙啞,“它們的目標…是守棺人!是埋在這里的東西!”
轟!
就在這時,谷地上空的空間猛地被一道狂暴的玄黃色流光撞開!陳天帶著塔山、瘦猴、丑奴和幾名氣息萎靡的衛隊修士,如同隕石般砸落在古碑前的空地上!
“爺爺!吳叔!”陳天踉蹌著站起,顧不得自身傷勢,急聲道,“方毅…他引動墟之本源對抗星軌獵犬的湮滅星輪…他…”
他的話被古碑上驟然爆發的血光打斷!
嗡——!
鎮魂古碑猛地劇震!中心那道由八爺鮮血繪制的符文爆發出刺目的猩紅光芒!光芒中,一個佝僂、拄著黝黑拐杖、斷臂處彌漫土黃光暈的虛影一閃而逝!虛影的目光穿透血光,死死望向西北方向,仿佛在看向某個遙遠的存在,帶著最后的不甘與決絕的托付!
“鑰匙…歸位…門…開…”
八爺最后一絲殘念隨著血光的爆發徹底消散!與此同時,古碑下方的大地,無聲地裂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深不見底的漆黑縫隙!一股比葬魂罡風更冰冷、更純粹、帶著埋葬萬古氣息的墟之本源氣息,從縫隙中彌漫而出!
“老八!”斧爺吳缺發出一聲悲愴的怒吼,手中戰斧的裂口處迸發出刺目的雷光!
“墟門…開了!”陳老的聲音帶著顫抖,卻無比凝重,“守棺人…歸位!”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道漆黑的縫隙。那里面,是八爺以生命為代價指引的最終之地,是守棺人的宿命,也是星穹殿獵犬瘋狂追尋的目標!
而此刻,距離葬風原萬里之遙,那片剛剛經歷了湮滅風暴的巨大天坑深處。
絕對的黑暗中。
一點微弱的、溫潤的星輝,如同在無盡深淵中掙扎的螢火,頑強地亮起。
星輝之下,方毅的身體被粘稠冰冷的灰黑色墟氣包裹著,如同琥珀中的蟲豸。他胸前,“墟鎖”的核心,那緩緩旋轉的灰色漩渦深處,一點七彩的星芒(源自萬古同醉)正微弱地閃爍著,對抗著周圍無盡的死寂與終結。掌心,那暗色的漩渦印記正緩慢地、貪婪地汲取著包裹他的墟氣,將其煉化、融入那滴名為“歸墟釀”的液體之中。
深潭寒淵般的眼底,冰冷未消,唯有一點星輝,穿透墟氣的阻隔,遙遙指向西北。
葬風原。鎮魂古碑。墟門已開。
他,必須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