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過壽,要說最高興的,無外乎就是京城的乞丐與百姓。緣因赤鄔國俗禮,逾過六十壽誕,都要在過壽當日在府宅正門撒壽錢和壽禮祈福,每每有富貴人家過壽,前者便會聞聲趕來,早早等候在門口,這久而久之,已經形成京城的一種風俗習慣。
溫府正門口,人潮涌動,許多百姓齊聲高呼賀詞,小丫鬟隔著門縫偷偷看了一眼,隨即高興的跑到青凌身邊“青凌姐姐,這外面好多人啊,都是來給老夫人賀壽的”
“這還用看嗎?這聲音都能傳到老夫人的存菊堂了,今兒大家醒醒神,把差事辦好了,這賞錢...”
青凌話雖沒說全,但在場的人都明白,今兒是大日子,賞錢自是少不了,若是這件差事辦的好,那這些主子一高興,多賞些玩意,都夠她們這些下人吃幾個月的。
大家紛紛面露喜色,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板打起十二分精神。
見時辰差不多,早已等待多時的錢力拿下門閂“青凌,已經整時,可以開始了”
青凌點頭,吩咐一旁小廝,把裝滿紅封的籮筐,和擺放壽糕、壽酒的方桌,搬到門口。
見大門打開,喊聲愈加震耳,饒是青凌做好心里準備,也被臺階下的場景嚇了一跳,人頭攢動,街道兩側都站滿了人,就連門對面的樹上,也爬了不少人。
青凌喊了幾聲,聲音都被淹沒在音浪里,正當大家舉足無措時。
“咣咣“幾聲鑼響,嚇得眾人紛紛禁聲,青凌看向手持紅鑼一臉憨笑的王春,對他眨了眨眼,隨即清了清嗓“諸位,今日是我們老夫人的六十整壽,將軍府準備了許多紅封和壽禮,想讓大家也沾沾喜氣,這不馬上也要過年關了,大小姐體恤諸位生活不易,特意又多貼了不少體己,為大家預備了棉布,炭火,好讓大家可以好好過冬”
“大小姐果真善心,這尋常人家不過施舍些許銀錢,飽腹一頓而已,沒想到大小姐和老夫人卻體恤我們這些窮苦人,還為我們準備棉被和炭火過冬“
“是啊,老夫人和大姐真是菩薩心腸,咱們也不能辜負了大小姐與老夫人的好意,今日咱們就把吃奶的勁拿出來,為老夫人和大小姐祈福“
“好“
“好“
眾人齊聲附和,祝壽聲又高了幾階,有幾個會唱民間小調的,還搶過王春手里的鑼,帶頭唱起來,一時間大家手里本來用來乞討的家伙都成為了一種樂器,一時間鼓樂喧天,天震地駭一月有余。
聲音傳遍京城各處,自也傳進馬姨娘母女耳中。
“外面吵死了,不就是給了他們一些炭火和破棉布嗎?至于把溫卿捧成這樣?真把她當菩薩供著啊。“溫心柔一大早就被外面的聲音吵醒,本就心有不快,聽見門外的人是在贊頌溫卿,更是恨的牙都要咬碎了。
“當然至于,你看不起的玩意兒,對于那些窮人可是捧若至寶,溫卿一慣會用這些小心思收買人心,你要是有她這般聰明,我也就不必如此費心了。”
“她那些不過是拘泥于宅門的小聰明罷了,我才不屑于學。“溫心柔對此嗤之以鼻“有這功夫我還不如往三皇子身上使使勁呢“
“住口“馬姨娘聞言輕斥“你在別人面前可千萬別提起三皇子,尤其是在你爹爹和溫卿面前,可萬不能提起“
“娘,我知道,你已經說了無數遍了。”溫心柔滿臉不耐,她在笨也知道朝廷局勢緊張,現在與哪位皇子交往過密,都會被視為一黨,但三皇子年少有為,母家顯赫,若是真能與將軍府結姻,那離皇位豈不是一步之遙。
馬姨娘知道溫心柔在想什么,嘆了口氣“你別不當回事,你父親雖然有兵權,但自古將相都會受皇上忌憚,嫁娶子嗣皆會受限,更何況現在要牽扯進黨派之爭,哪有表面那么簡單,三皇子的生母嘉貴妃縱然受寵,可頭上到底還是有皇后和太后頂著,大皇子還在東宮住著呢,哪這么容易就輪到三皇子掌權。”
“姨娘,春桃求見。”門外侍女打斷兩人談話
“讓她進來吧”
溫心柔看了眼馬姨娘“春桃不是老夫人送給溫卿的下人嗎?她來這干什么”
錢嬤嬤咧嘴一笑“春桃是姨娘的人。”
說話間,春桃已經進了屋
馬姨娘淺笑道“這春桃能干,差事辦得好,自是要賞些好東西,錢嬤嬤”
錢嬤嬤當即會意,從內室捧出一妝奩走到春桃面前打開。
春桃自進屋問安完畢,便一直跪在地上沉默不語,直到看見妝奩里的東西,眼睛微閃。
隨即反應過來,俯地行禮“姨娘恩惠,春桃萬不敢受”
馬姨娘直起腰身,語氣也帶上了些許寒意“也是,如今你受大小姐中意,自是看不上我一個姨娘的東西。”
溫心柔也在一旁冷笑道“沒準現在春桃已經變成忠仆了,對我大姐姐忠貞不二,早就忘了姨娘的知遇之恩”她可還記得這個春桃上回來替溫卿送布料時故意給她的難堪。
春桃連忙磕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忘自己的出身,也不敢忘是姨娘救奴婢于水火,奴婢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取得大小姐的信任,現下只是覺得未做好姨娘交予奴婢的差事,所以不敢承受姨娘厚愛。”
馬姨娘聽后笑顏逐開“你是我的人,我自是信任你,不然也不會把這么好的差事交予你去做,若是成功了,日后榮華富貴享不盡,若是在幸運點,沒準都能與我平起平坐。”說罷話鋒一轉“不過你也知道我現在的境遇,如果你要是想尋個更好的出處我也不怪你,不過這樣的事可只有一次,錯過了,估計這輩子也只能為奴為婢了。”
春桃猶豫再三,接過錢嬤嬤手里的妝奩“奴婢愿意替姨娘分憂,無論日后如何,奴婢愿為鞍前馬后,在所不辭”
“我果然沒看錯你,那你就跟著錢嬤嬤走吧,她會告訴你應該怎么做”
春桃和錢嬤嬤走后,溫心柔疑惑的問“姨娘,這是做什么?”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今日你的任務,就是纏住溫卿,別讓她去見你父親,知道嗎?”這件事馬姨娘不打算讓溫心柔知道,一是怕她的個性壞事,二是怕她像上次一樣牽扯其中。
巳時四刻,溫卿整理好衣著,來到禮堂,環視一圈,見禮堂布置妥當,滿意的點點頭“嗯,布置的很好,與我交代的分毫不差,”
“那是大小姐想的主意好,老夫人要是見了肯定開心”青凌看完禮廳不得不佩服自家大小姐的能力,這整個宴會都布置的喜慶又不通俗,與別的壽宴很是不同。
“就你會說”溫卿說罷,招呼一旁掛燈籠的錢力“錢力過來”
錢力下了梯子,快步走來“大小姐安,大小姐有什么事吩咐?”
“一會兒,你跟著劉叔一起去大門迎客,讓王春跟著我,你在前門醒著神,別讓人鉆了空子”溫卿的最后一句意味深長。
錢力抬頭看了眼溫卿,隨即低頭應下。
午時二刻,禮廳和大堂已經全部布置完成,錢力和劉管家也早已侯在大門口,此時溫云天也扶著老夫人來到禮廳,老夫人今日一改往日樸素,穿著一身絳紅寶相花紋蜀錦編織的立領對襟襦裙,頭上戴著的也是不怎么示人的北珠冠。
“這…”老夫人和溫云天剛到禮廳,便被眼前的景象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正午的陽光已經鋪灑整個禮廳,兩側原本的綠植已經被盡數拔去換成紅艷似火的南天竹,似海的南天竹一直蔓延到楠木矮桌近前,四周梁柱都用紅綢松松包裹,梁與梁之間高懸賀壽紅籠。禮廳紅毯綿延到正堂門口,正堂中央設立壽堂,壽堂南墻上掛紅綢,兩旁掛壽簾,上懸壽幛,壽堂正面的墻壁之下擺一張方桌,上面擺放祝壽用的壽桃、壽面及鮮花、水果等。
一眼望去,就像是一片耀眼的紅色花海。
溫卿掃了眼跟在老夫人身后的溫思軒,他會意,幾步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下“孫兒攜長姐及將軍府的家眷恭賀祖母長命百歲,萬壽無疆。”
溫卿和一眾下人也跟著跪地,齊聲祝賀。
老夫人從震驚中回神,喜笑顏開的讓錢嬤嬤扶起姐弟二人“好好,我還從沒見過如此特別的布置,你們真是有心了。”
“云天也祝母親,身體康健,福壽綿長。”溫云天也從回過神來,向老夫人作揖祝賀
“都好,都好,今日將軍府上下統統有賞。”老夫人高興的合不攏嘴
“多謝老夫人”下人紛紛面露喜色,這才是今日第一份賞銀呢!
老夫人上坐到正堂,溫卿跟在身邊“卿兒,這些案桌上怎么還別著花啊。”
正堂之上,兩側案桌角別有牡丹,而其下順位別有牡丹,梅花、蘭花,酴醾等,一直延續到禮廳盡頭。
“這尋常擺宴多以餐食,用具來區分尊貴,導致每每擺宴便有鋪張浪費上下攀比之風”
“那又如何,這是舊制,尊卑有別,理應延續”
聽老夫人如此說,溫卿附身輕言“聽清如公主說,皇帝陛下前些日子因此事斥責了皇后,認為皇后鋪張,孫兒不想在此事上落了話柄,又不想做得太明顯落了皇后面子,便想出此法,又不鋪張,又可以彰顯尊卑。”
“竟有此事?那這事你做的對,我們可不能為了討好皇上一味得罪皇后,今日我壽宴,想必那幾位皇子和清如公主都得來,你好好準備準備,萬不能有閃失”
“卿兒明白”
隨著賓客協禮陸陸續續進門,門口的鞭炮聲不絕于耳,恭賀聲此起彼伏,一時間將軍府門口的熱鬧到達巔峰。
陳啟文站在門外,來回踱步,像是在等什么人。
過一會兒,一個身材黝黑的男人跑過來,遞給陳啟文一樣東西,陳啟文笑著接過“謝了”
“你認真的?人家老夫人過壽,你就送這個?”男人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陳啟文讓他買的東西。
“你懂什么,老夫人過壽,那些權貴都會來,我送的禮物在貴重也比不過他們,那我何不如送些特別的,倒是能讓人印象深刻,行了,你回去吧”說完,陳啟文便整理衣著,走向將軍府。
還沒等進門,他就被一旁的錢力攔下“請這位郎君出示請帖”
陳啟文上下描了他一眼,見他打扮不過是小廝模樣,語氣微揚“我是大將軍的客卿陳啟文。”
錢力頭微低“陳公子好”
陳啟文以為錢力識趣,便要邁步進去,誰知被一條手臂攔住。
錢力面無表情“還請陳公子出示請帖”
“你…”陳啟文沒想到這小廝如此油鹽不進,看著門口賓客投過來的目光,面子有些掛不住。
他后退一步,對錢力施禮道“我是大將軍的客卿陳啟文,小哥若是不信,可以喚大將軍身邊的貼身隨從證明,我家住在城外,離這有些遠,怕誤了時辰,故而出門匆忙,忘了請帖,我來時未帶車馬,也無小廝伴讀,不知這位小哥可否通融一下”
錢力眉毛微挑,這陳啟文果真如大小姐說的一樣,能屈能伸,心思深沉。
先表明身份,讓人相信他確實有請帖,然后在表示自己出身寒門,門戶偏遠,徒步來參加老夫人的壽宴,擁有一刻赤子之心。
若是尋常小廝怕是頂不住壓力,直接放他進去了,但…
錢力笑容不改“奴才并沒有懷疑陳公子的身份,只是大將軍的門客沒有幾百也有幾十,想必只有大將軍的貼身侍從才能一一認得,況且奴才現在奉老夫人和大小姐的命令,沒有請帖的賓客一律不讓進。”
簡而言之,大將軍的門客多的是,你算哪根蔥!
陳啟文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可陳啟文并沒有打算放過他“如果陳公子沒有馬車的話,奴才與將軍府的一位車夫還算交好,可以替您賣個人情,送您回去取請帖”
陳啟文臉色鐵青的告辭離去,將軍府老夫人壽宴請的都是勛貴,他們這些客卿自是沒有請帖,如果回家拿不出請帖那不是就穿幫了嗎?
劉林海把一切收入眼底,帶著幾分激賞打量起這位瘦弱的護院,這少年好似很受大小姐重用,做事也頗為老成,不過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者少年身上有股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