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九日，林慧琴打電話給左歌，要他上網(wǎng),左歌又答應了。他對林雨楠說自己正在網(wǎng)上追女孩子，今晚的電影就不能奉陪了。林雨楠罵他重色輕友表示理解，便獨自看電影去了。
打開視頻，左歌又看到了那永不改變的桃花面。
——高考怎么樣？
——還可以吧。你這句話讓我想起一年前的事情。我們倆第一次在網(wǎng)上見面，我也是這樣問你。
——今天調(diào)過來了。假期間會干些什么？
——把高考的事處理完之后，瘋狂地玩一回。
——你能肯定你能考上？
——是啊。舉個例子吧，如果考個600分，我就報云大，服從調(diào)劑，你說起不起？
——那肯定能啦。
——這就是你的“浪漫現(xiàn)實主義”。再怎么浪漫，還是從現(xiàn)實著手，我想我們的現(xiàn)實就是：青春一去不回頭。在現(xiàn)實的基礎上再尋求浪漫，那才是令人羨慕的美麗。你說對不？
——你比我還理解得深刻。
——你呢，過得怎么樣？
——一般般。
——得了什么獎？
——沒什么，就兩三個一等獎。
——夠了嘛。
——你姐是在哪個學院？
——曲青藝術學院。
——哦。
——找女朋友了嗎？
——沒呢，還小。
——還小？你想終生不娶呀？
——那是不可能的。
——什么時候找到了照張像寄給我。
——好啊。只要你不吃醋。
——吃什么醋啊，別孔雀了。你是蝴蝶的天空，我是蝴蝶。天空給予蝴蝶飛翔的自由，但蝴蝶并不屬于天空。
——那蝴蝶屬于哪里？
——大地。
從網(wǎng)吧回來，時針已指向10點，左歌才想起明天是端午節(jié)。想起端午節(jié)自然就想起了謝染衣和粽子。初中三年，年年不巧，端午節(jié)都不是周末或因他和謝染衣頗有交情，他都在她家過。在這件事上，他對她感激不盡，自是刻骨銘心。
無奈他明天要和全班同學一起到班主任家去，他一個人走，走的理由又不夠充分，自然不會被允許。只好打電話給謝染衣，說本想和她一起過端午的，學校里有統(tǒng)一安排，他脫不了身。謝染衣失落萬分。其他姐妹們都各有去處，不方便拉上她，而她又孤身一人，如何是好？本來她就把余下的希望寄托在左歌身上，誰料情況突變。
“沒關系。反正我加班。”她幽幽地道。
她這樣做，是為了讓他在學校無牽無掛地玩。
次日。下班后，謝染衣徑直去了一家快餐店。剛坐下去，便看見幾個眼熟的女孩也跟著進來了，因只見半邊面孔，她一時想不起是誰。后來店主問她還要不要粽子的時候，她才想起來，那四個女孩竟是楊水月，林慧心，王敏燕和唐黛。她內(nèi)心一陣喜悅，幾次想趨身打招呼，但看她們笑得正歡，視她為無物，她才想她們是忘了她了，內(nèi)心又冷了下來，只好作罷。
她恨自己。
她現(xiàn)在身份低微，有勇氣見人，有福氣見她們已經(jīng)足夠，怎能苛求人家屈尊下顧？朋友之間令人悲哀的結局可多了，但最可悲的是見而不識，你怎知他是你朋友還是你的敵人？你怎知他還依然記得你還是忘了你？你又怎知，他是真沒見你還是識而不認？你的牽掛，卻又常常成為多余，他們的反應往往都是發(fā)生在你牽掛不到的那一點。
她覺得自己應該離開，便不在吝惜那頓快餐和粽子，起身疾然而走。走到門口的時候，一聲叫喚卻如幽谷清嘯令她赫然一驚。而這聲叫喚立刻證明了她的朋友并非健忘，因為她聽出來了，這是叫“謝染衣”，而喊出她名字的人顯然是楊水月。
她回過頭來，十分驚喜地叫道：“怎么這么巧啊，竟在這里遇到你們。”楊水月小跳過來，抓住她的手，把她從頭到腳看了個遍，看得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才一年不見，你就出落得這么漂亮，都讓我們認不出來了。我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閉著眼睛一喊果然是你。”楊水月顯然為自己的運氣洋洋得意。
林慧心竟穿得妖艷極了，大紅大綠的沒一點深度，裙子薄如蟬翼不說，還短得可憐。她大咧咧地走過來道：“來來來，一起吃了飯再說其他事吧”。
謝染衣剛說了聲“不太好吧”，只見店老板出來了，右手端快餐，左手端粽子，邊走邊朝著謝染衣笑盈盈道：“這位同學，你的快餐和粽子來了。”
楊水月詫異，眼睛盯著店老板手上的東西，看了幾分鐘，把眼睛又睜成銅鈴掛在謝染衣面前，“你不是剛吃了要走嗎？”她問。
“不，不是的”，她急忙辯解，臉上尷尬得一陣紅一陣白，“我是要出去給左歌打電話……老板，把它們端到那桌上吧，我和她們一起吃。”她怕事情暴露她會被她們鄙視死，趕緊搬出鎮(zhèn)心法寶——左歌。
果然，聽到左歌二字，大家便不再仔細追究她的辯白。除了唐黛和王敏燕端坐不動外，林慧心和楊水月都一臉的好奇。
謝染衣忽然看到老板一臉不快盯著自己看，納悶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她們平均分布，列隊似的擋住了店門，趕緊閃開，走到唐黛身邊。
“她是誰啊？”謝染衣一翹蘭花指，指了指林慧心。
“你不認識她？”唐黛有些奇怪，“我們鎮(zhèn)上的哩。她可是對你了如指掌。林慧心，過來，吃飯了。”
楊、林二人才移過身來。
謝染衣沒想到林慧心居然也考進了曲青藝術學院，更沒想到打工的楊水月和王敏燕又無巧不成書地遇到了林、唐二人，僅僅是因為楊、王二人聽到她們談左歌和謝染衣的事。
老朋友見面，無論是否真心，自然要作死地拉扯一些想啊念啊的東西。只是另外四個女生興致勃勃地談起現(xiàn)狀、時裝和愛情的時候，謝染衣仿佛被誰偷走了語言中樞一樣無言以對，她只能偶爾對她們并不可笑的話報以一笑。她覺得自己不能去談也不必去談這些東西，畢竟，它們里她有些遙遠。現(xiàn)狀是她一觸即痛的傷；時裝是她可望不可及的奢求；而愛情是她還沒看到的夢，她的愛情還沉睡在幾千年前。
吃完了飯，王敏燕突然問謝染衣，為什么不帶左歌來呢，好趁端午節(jié)狠狠宰他一頓嘛。謝染衣苦笑，好端端的憑什么他要和我來？然而他和她的事楊水月和唐黛畢竟見過一兩回，是以她立刻被一陣唧唧喳喳的反駁搞得啞口無言。
“他只是關心我。”她說。
“這還不夠嗎？愛了才會關心嘛。”林慧心似乎在愛情理論這方面頗有一套。
“憐憫也會關心”。
“憐憫？”楊水月道，“朋友之間有憐憫嗎？”
“難道沒有？”她反問。
在這事上，她算是秀才遇到兵了，但終歸心里還是蠻高興的。她知道，她們還把她當朋友，這對她是一種恩賜。她已經(jīng)失去了很多，倘若再失去朋友，生活便徹底沒有意義了。
因為明天還要上班，她沒有陪她們?nèi)ス湟故校氐焦嗜饲橘e館，孤獨地欣賞著自己鏡中的樣子，突然想起林慧心的話來，心里竟有些在乎了。她知道，左歌以前很喜歡她，但那已是過去。現(xiàn)在呢？他還像以前一樣嗎？如果是的話，他為什么不跟她表白？現(xiàn)在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只要他說一句“我仍然喜歡你”，她就會熱淚盈眶地接受，變成世上最幸福的人。但事實是什么？他是重點大學的學生，她與他相比，渺滄海之一粟也，傻瓜才會喜歡她——可萬一他真是傻瓜呢？
她以前孤芳自賞，高傲任性，坦然而委婉地拒絕了他的愛，風水輪流轉(zhuǎn)，竟應了那句“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現(xiàn)在輪到她來乞求他的愛了。哎，都是這該死的命，她開始自怨了，想著想著，她又傷心起來。
她沒有流眼淚，因為沒人在身旁。
因為命運而流的淚，要藏起來，越深越好，最好別讓任何人知道，而因為感情而流的淚，是要給別人看的，沒人看就不必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