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劇院很冷清。
門口的招牌和出演消息都撤掉了，大門緊緊閉著，來去匆匆的人連個眼神都不曾給它。
向往常一樣，我走到西門去敲門。
給我開門的是今禾。
“聽到這樣的敲門聲我就知道是禾葉。”他笑著說，很明亮。
“我沒有地方可去。你肯收留我吧。”
“進來吧。”
我驚訝的發現，以往都閉著窗戶的的房間的窗戶全都打開了，陽光穿透進去，好像射進深井的光線。
“你從來不問我那些房間時干什么的。我一直都在等你問呢。”
“你會告訴我嗎？”
“我一直都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你。所以幸好你沒問。”
我笑了，跟他走進屋里。
桌子上擺著糕點，他似乎早知道我要來了。
“我去給你泡茶。”
“好。”
很快今禾就端著茶進來。
“為什么窗戶都打開了？”
今禾沒有回答。
“你的孩子們呢？”
“都消失了。現在這里只有我。”
“？”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關于他們的事？”今禾仍然笑盈盈的。
我搖頭。
“你被逼著結婚，劇院被圍，我讓孩子們解了圍，所以他們都消失了。我沒有權利命令他們這么做，而他們又必須聽我的命令，所以都消失了。”
我看著今禾，他從不隱瞞我任何事情，從來不會為了我好而隱瞞我任何事情，他把一切都放在我手中。
“你知道契不會傷我的。”
“我知道。”他輕輕一笑，“可是你會傷了你自己。”
“呵，”我笑了，“我不知道。沒準到最后我會乖乖的嫁給他的。畢竟我沒想過。”
“有這個可能呢。”他贊同。
我們都笑了。
“禾葉！”
“嗯？”
“你姑姑，去世了。”
“你說什么？”手里的杯子墜落在地。
“一個月前，你姑姑自殺了。”
“一個月前？那是兵亂前夕。為什么？”我蹲下身去撿拾杯子的碎片，現在這里只有今禾，我得幫他收拾干凈。
“你姑姑留下了一封信，長錄送出去的，博已經無罪釋放了。”任何時候的今禾都如此聰明。只是，他為什么現在才告訴我？
“原來如此。”
禾家的人，祖母一生倔強，父親一生憂傷，姑姑一生凄涼，那么我呢？
“砰——”門被推開，一個白色的身影闖了進來，是蕭玄傾。
我們看著她沒有說話。
“契就要死了。他被判處死刑，三個月后就處決。”
“哦。”我淡淡的應道，平靜得自己都不敢相信。
“契，李契就要死了。”
“你剛才說過了。”
“你怎么會這么冷血？”痛心疾首的樣子讓她的美麗減了好幾分。
為什么契最終還是要娶我呢？
“要不是為了你，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的。你根本就不配他的愛。他為了你如此，你都不肯去看看他嗎？”
“看他？哦，我會去的。”為了我么？為什么她要說為了我？契明明知道只有我能決定是不是和他成親，明明知道我絕不希望他卷入這件事情中，他明明知道的，卻這樣做了，而且還說是為了我。
不是的，所有人都必須為他得到的付出代價，為了他知道的或不知道的，付出知道的或不知道的、能夠承受的或無法承受的代價。我也有我的代價。
“呵呵呵……”蕭玄傾癡癡的笑了起來。我皺起眉頭，最近這段時間，無故發笑的人實在太多了。
“我早就知道了，他愛的人根本不是我。不過呵，他愛的人也根本不愛他啊！可憐，可憐，真可憐。”
她是不是想說，契愛的人是我呢？
我轉頭去看今禾，他微皺著眉頭，憐憫的看著蕭玄傾。我，卻無法對她表示同情。
“禾葉——禾葉——”蕭玄傾念著我的名字，悲傷的拖長了音調，我只覺得毛骨悚然，我懼怕這樣的呼喚。“禾葉，你是那么的幸運，所有人，所有人都不計一切的照顧著你！李契這樣，表哥這樣，今禾這樣，甚至連賈永俊也這樣！”
她看了我一眼，如果可以，我相信她希望把我化為灰燼。
“所以我恨你，禾葉！你這么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我費盡心力也得不到的東西，可是你卻從來不珍惜，從來不關心！我，恨你！”
我真的憐憫她了，她終于不再單純，而恨人的人最可憐。
“玄傾，你只看到你得不到的。”
“啪！”蕭玄傾狠狠甩了我一巴掌。看著她的臉色，我想到了‘面目猙獰’這個詞。
“你最沒資格說這個！”
“或許。”我情不自禁要彎起嘴角扯出一縷笑意，可被掌的那一邊臉卻感覺很僵硬。
我們對視著，良久，她轉身走出門去。
我不會再看見這個女子了，這個曾經美麗得讓人忘了呼吸的女子。
今禾走到我身后從背后擁住我，他的懷抱就是這么溫暖。
“今禾，我真的不費力就得到了那么多么？”
“或許，禾葉，或許她是對的。禾葉，如果你真的想擁有什么，你就可以擁有。要知道，你是那種即使毀滅一切也要得到的人，堅決、義無反顧且不顧一切……當你想要時，你只看得到你要的，不計代價。禾葉，如果你真的想要什么，你可以，你真的可以。可是禾葉，你可真的想要過什么？你可知道禾葉，你從一開始就放棄，從來沒有去爭取過自己想要的，也從來沒有守護過自己的東西。禾葉，你，沒有真正在乎過。禾葉，不要看著那些不可能得到的，要知道，那不是你的錯。試著去抓住什么，去在乎什么吧，禾葉。”
我無言以對。可以嗎？我想要的只有十一年前的生活，想要的只有那不知憂愁有著父親陪伴的快樂生活，可是我得到了嗎？我堅決、義無反顧且不顧一切的話就能得到嗎？為什么沒有人知道不是我不想要而是那過去的和現在的以及將來的都在改變，根本不是我能要的也已經沒有我想要的了呢？
不要看著那不可能得到的，那么已經沒有其他的了。
不過，放掉我所糾纏的來說，今禾是對的。從一開始我就決定了放棄，因為沒有真正想要的，也沒有想守護的。當蕭玄傾出現的那個晚上，當我在蕭玄傾眼光下放掉李契的手，我就已經決定了放棄，又或者說，決定了把自己交給命運，順從的接受一切結局，因為那已經不再重要。不管我是不是愛契，當初我把他視為父親的替代者，享受著被守護的幸福，只是我的心里從來就不認為可以長久的擁有這種幸福，也從不相信自己擁有，因此我放手。
十一年前，父親死去之后我就不再相信自己可以擁有什么。只是，我今天才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