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歸路
“起來了,今天我們上山玩。”第二天早上男人叫醒紫嫣。
“不想起來,想繼續(xù)睡。”
“不要睡了,一會兒晚了天就熱了。”
“不去,要睡。”
“你昨天是不是累到了?”
“別說話,想睡。”
紫嫣用洗潔精洗了頭發(fā),之后他們?nèi)コ栽琰c(diǎn),男人說:怎么你喝豆腐腦,還喝豆?jié){?”
“不行嗎?”
“你吃瓜子還得配花生,你吃大碴粥還得配烤苞米,你說說你,這些事是不是都你干的?”
“稀奇嗎?”
“不稀奇。”
耕地邊牽牛花攀爬縈繞著童年,黃色土道延伸到遠(yuǎn)處青山翠柏。一只肥肥的灰色的野雞咕咕叫著,大搖大擺橫穿過土路,鉆進(jìn)了玉米地青紗帳里。
車子單曲循環(huán)播放:“……下個清明我去音書祭你,還聽還靜。”
好些人上山祭祀,有的已經(jīng)下山了。
剛下完雨的緣故,山里濕濕的,有白色和淡紫色的雛菊,有獨(dú)自悠悠綻放了一夜的夜來香,有開著紫色小花的老牛錯,還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
墳頭冒著燃燒著紙錢的青煙。
紫嫣更喜歡下山的風(fēng)景,正如上山時一樣。
“我好懷念來時的自己,感覺自己那時傻傻的。”紫嫣說。
“你別不要臉。”
“你仔細(xì)回想回想,我那時跟現(xiàn)在是不是一點(diǎn)都不一樣。”
“你上一邊去。”
“我那時是不是很可愛?”
“我想給你兩嘴把子。”
“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們要一個吧。”
“我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我了。”
“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情,真的,我覺得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是你。”
“說實(shí)話,你真的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要那么想。”
“要是不壓著你,你眼里就沒人了。”
“是我一時收不回來,個性太凌厲了。”
“你還知道啊,也就我吧,換一個人都不帶將就你的。”
“所以你更不要多想。”
“你頭發(fā)該染一染了,都白成啥樣了?”男人瞥了一眼紫嫣的頭發(fā),面露不悅。
“不染,懶,我本來就不是什么美女,我現(xiàn)在胖了,沒人要了,除了你以外。”
“我也不要。”
“那你要啥樣的?”
“反正不要你。”
“不要拉倒。”
“我總覺得欠你的。”
“萬般皆是命,半點(diǎn)不由人。千萬不要自責(zé)。”
“你別生在福中不知福。”
“我其實(shí)不是那樣的,要是那樣的,咋都是那樣的。”
“我看你是惦記著小鮮肉。”
“我給你看看手相算一卦,你五行缺我。”
“我想給你看看腳相。”
“這花褲子挺好看的,不還是我那年擱網(wǎng)上買的嘛。”
“我死前兒你別忘了給我穿上,我就穿這條褲子,別的不穿。”
“我先的。”
“你說人咋活都是一輩子,你說是不?”
“碎嘴子又來了。”
“樓上的鄰居大媽還等著你幫著提現(xiàn)呢,什么抖音快手的好幾個手機(jī),好幾個平臺,好幾個號。”
“人家職業(yè)干這個的。”
“這回又得貳佰塊,我還得給她現(xiàn)金套現(xiàn)。”
“有錢嗎?”
“瞧不起誰呢?草,兜里好幾塊呢。”
“那也不夠啊。”
“先欠著唄。”
“你先別說話,我靈感來了,得馬上寫下來,不然一會兒就忘了。”
“我這一天趕哄孩子玩了。”
紫嫣拿出手機(jī)就弄。
男人說:“怎么我一說話你就來靈感呢。”
“我這叫即時采訪實(shí)錄,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辦。”
“魔魔怔怔,瘋瘋癲癲的,這一天真鬧挺。”
“我現(xiàn)在會做菜了,我給你露一手。”
“吃你做的菜,我懷疑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我現(xiàn)在是八級廚師,你可別小瞧我了,我保證給你撐瞎眼。”
“我都懷疑你做那玩意兒能吃嗎?”
“挺好,剛按了語音輸入鍵,都錄進(jìn)去了。”
“你瘋了吧,你現(xiàn)在是深入虎穴知道不?”
“大哥你真是太好了,我現(xiàn)在賊啦啦地稀罕你。”
紫嫣想做大骨頭燉豆角,于是把豆角又摘又洗。
男人先把骨頭用高壓鍋壓熟。
紫嫣說:“我有獨(dú)門秘方,一會我做的時候你不許偷看。”
“還獨(dú)門秘方,我都擔(dān)心你把菜給做廢了。”
“有沒有醬。”
“你可快拉倒吧,什么你都放醬,這就是你的獨(dú)門秘方嗎?”
紫嫣執(zhí)意要做,她心里著急顯擺,一會兒一掀鍋蓋看,兩會兒一掀鍋蓋看。
紫嫣把菜盛了出來,男人嘗了一口就吐了:“呸,豆角沒有熟,你想藥死我嗎?”
“是嗎?我燉了好久的。”
“豆角沒燉熟有毒的,這點(diǎn)常識你不知道嗎?”
“那我做個別的吧。”
“指你做菜我都得餓死,看把你能耐的,你還燉上豆角了。”
“能吃上我做的菜是你的榮譽(yù)。”
“我看你就適合做個西瓜果盤。”
“再來個糖拌柿子。”
“你來的還挺全和,你吃花生米嗎?我做的五香花生米和賣的味一樣。”
“不想吃那樣的。”
“那你想吃啥樣的?”
“熟的就行。你先別說話,我又來靈感了。”
“來,你過來點(diǎn),我想給你兩撇子,你靈感咋那么多呢。”
“去衛(wèi)生間寫。”
“你別說話,我也來靈感了。”
“你來什么靈感了。”
“我的靈感就是給你卡個戳,我怕來世找不到你。”
男人喝著紫嫣上次來調(diào)的酒。
紫嫣去了衛(wèi)生間。
男人打來電話:“你的靈感找到了嗎,你能陪我走到哪一步?你能陪我到啥時候,我都有病了?你知道我這段時間是怎么過來的嗎。”
“正在找,我能陪你走到衛(wèi)生間。”
“大夫有病也需要治,你就是我的藥,你以為大夫不需要吃藥嗎?”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我說我會不會變成你的舊愛啊?我不是喝多和你吹,我一定會管你的,我絕對不會拋下你,到啥時候都是。”
“能不能等我辦完事再說。”
“怎么你現(xiàn)在說話找不著調(diào)了嗎?”
“啥菜呀喝這樣。”
“啥菜你自己心里沒個逼數(shù)嗎?別打斷我,我靈感來了。”
“你繼續(xù)。”
“真正有用珍貴的東西,都是免費(fèi)的,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啊?人是不是得呼吸?大自然給的東西,是不是都是免費(fèi)的?你說你喘氣要錢嗎?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錢衡量的,你他媽的也想玩我,你找錯人了吧你?”
“我玩你我得給你錢。”
“錢在我這里不好使。”
“受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沒毛病。”
“不管怎么說,錢是好東西。”
“我喜歡你和錢不錢的沒關(guān)系,看錢我找你呀,你有幾個錢哪,你不該饑荒不錯了。”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你懂什么叫生存難嗎?”
“我能想像得出。”
“你就記住了,我選擇你,跟錢沒關(guān)系。”
“這個我心里明白,但是有錢跟沒錢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你有錢也和我沒關(guān)系。”
“大哥,都啥時候了,人得學(xué)會面對現(xiàn)實(shí),向現(xiàn)實(shí)低頭。”
“你以為錢啥時都好使呀?”
“沒有錢上不了衛(wèi)生間。”
“人死了,錢沒花了,你錢沒花完呢。”
“我先不死。怎么也得先辦完事。”
“你不會真把錢都花了吧,你死之前是不是把錢都得花了。”
“這點(diǎn)你放心,我肯定不會那么做的。”
“魚離不開水,這個水有了魚,世界就不一樣了,就像阿強(qiáng)那樣,最早我聽你唱這首歌的時候,真是忘不了啊。”
“大哥一身藝術(shù)細(xì)菌。”
“用不用殺菌。”
“大哥天生有材必有用。”
“有些大道理你都不懂,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說再多都白搭,我其實(shí)一直都在感化你,你一直沒明白,誰的青春不迷茫?你說是不是?”
“繼續(xù)。”
“做人得現(xiàn)實(shí)點(diǎn),你現(xiàn)在都多大歲數(shù)了,還總惦記找小鮮肉,人家要不要你呀?”
“哪有什么小鮮肉?我怎么沒看到,我召喚召喚,小鮮肉,小帥哥?”
“就你這樣的,飯都做不明白,天天咸了淡了凈逼事,吃飽撐了還罵廚子,小鮮肉能伺候你到老嗎?”
“不要停。”
“兩個人在一起就是不將就。”
“以后我養(yǎng)你。”
“你可拉倒吧,你看看你那豆角做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一會我先吃,我吃完沒事你再吃。”
“你要是有錢了,你就會拋下我,離我而去的。”
“不會的。”
“身邊太多這樣的例子了。”
“我都多大歲數(shù)了,除了你沒人要我。”
“算你還有點(diǎn)自知之明,你頭發(fā)都白了,還整天幻想呢。”
“最主要是我上哪還能找到像大哥這么牛逼的人呀。”
“你相中我哪一點(diǎn)了,你說,我改行不行。”
“我相中你才華都橫溢了,淌得可哪都是。”
“其實(shí)有些事是感化不了的,我現(xiàn)在連我自己都感化不了。”
“鬧了半天你是反水,不是橫溢?”
“玩你就好好玩,玩一輩子,你別今天玩完了,明天不玩了,你以為是小孩子過家家嗎?你玩就玩,不玩就拉倒。”
“接著講。”
“玩來玩去你說你最后找隔壁老王了。”
“大哥現(xiàn)在是教授級別的。”
“哼,你可別小瞧我了。”
“你是小鎮(zhèn)姑娘。”
“你都應(yīng)該找個本找個筆記下來,沒事的時候琢磨琢磨我說的話。”
“我一定向老師好好學(xué)習(xí)。”
“你說你都八百來歲了,今天說看破紅塵了,明天又說看破紅塵了,一個月去剃度一次,你說剪個頭才幾個錢?”
“過日子不得省點(diǎn)是點(diǎn)嘛。”
“女人就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人得有始有終,怎么能半道找老王頭呢?”
“要不你改姓王吧,我家隔壁不姓王不說,人家老伴比我還硬實(shí)呢。”
“你能不能辦完事再跟我說話?你又不知道調(diào)在哪了嗎?”
“電話是你打來的好不好?”
“你還這么跟我倆裝逼。”
“過兩天我就滾蛋了,你先給我收著點(diǎn)兒”
“大哥到啥時候都是大哥知道不?”
“行,你能再給我點(diǎn)靈感不?”
“看你表現(xiàn)。”
“有門。”
“還窗戶呢。”
男人有點(diǎn)喝多了,又把昨天的儀式做了一遍。這些年都是一套體操動作下來的,從來沒變過。
夜里,紫嫣輾轉(zhuǎn)難眠,好容易睡著,夢到自己又回到那個小屋里,大約在冬季,小屋里充滿陽光,暖暖的,那個男孩來看紫嫣,他脫掉大衣抱起吉他,那些讓紫嫣感到安逸的琴聲,有著青春的悸動,夢里紫嫣真切感覺到男孩是離開后,又來看她的,紫嫣欣喜異常,卻突然驚醒。
那個男孩和弟弟在小屋里遇到過的,實(shí)際上男孩早就放下紫嫣了,他一定是讀懂了紫嫣,又放心不下她,才來看她陪她的,那些青春躁動又安逸的琴聲回家了。
為什么偏偏是這個時候,男孩是不是又在告訴紫嫣要活出自己。
男人在紫嫣感到冷時,愿意給她體溫,在她餓時喂飽她,在刮風(fēng)下雨時為她遮風(fēng)擋雨,而今紫嫣獨(dú)自承受夜里的風(fēng)雨,起風(fēng)時,風(fēng)吹她孤獨(dú)的身影。
短暫的歡聚,改變不了什么。
紫嫣的確放心不下男人,她已下定決心要陪著男人,男人還是愛著她的,也離不開她。但也許真的就是人各有志,一如當(dāng)初,無論選擇和誰在一起,都是不想分開的。
和男人在一起時,紫嫣夢見最多的是林濤。好像他們在紫嫣的命里重合了。說實(shí)話,紫嫣曾對林濤很少提及,那時候不理解他,現(xiàn)在紫嫣終于理解他了。
紫嫣覺得自己的緣分好玄幻,當(dāng)初她寫小說也是因?yàn)橛X得自己的經(jīng)歷很離奇,才決定寫的。紫嫣甚至對自己好奇,到底在自己身上會發(fā)生什么,這一切又都是那么真實(shí),會改變嗎,還是會一直這樣下去。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也沒什么不好,隨著年紀(jì)的增長,紫嫣不想改變,也害怕改變。但是夢里那個男孩對紫嫣依然如故,這意味著什么,真的是在告訴紫嫣要活出自己嗎?
紫嫣身上的破壞性因子,早已被弟弟同樣具有破壞性成分的歌聲包裹,一如他十年前幫她解圍那樣。
紫嫣明白,弟弟再唱不出那樣聽到都會讓人紅著臉躲避的歌曲,紫嫣抓住了曾經(jīng)絕美的歌聲,已經(jīng)成為她生命的組成部分,她體驗(yàn)到的是生生不息,延綿不絕的生命力,那些青澀真摯的歌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