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燒的煙味漸飄漸遠,清理毒傷的紗布成了積在地上的灰燼。
臺場上的傷員都送走了,來傳消息的仙侍神情嚴肅,聽到具體內容后,接受治療的士兵都以各自最快的速度整理著裝、排引成隊跟在仙侍之后準備前往戰場。
獵道山的學徒們在傷員走后便著手收拾,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連傷員也要前往戰場的時候,外面的局勢已經變成了什么樣子。
人言輕,阻不了世間聚散離合;人命薄,生死哭成了冢。卿芥眼神渙散,掃著臺場上的殘物,仿佛三介到了盡頭,覺得海枯石爛的太少,天荒地老的太早。
一旁,伯禹和年豐、啟悅三人湊在一起,商量要不要告訴卿芥,驀疏的事,要告訴的話又該怎么說。剛剛聽了仙侍傳來仙帝的命令,如今驀疏的生死便不得而知了。
“還是先別告訴她,好不容易能休息了。”年豐看著默默打掃著的卿芥。
收拾完,臺場又變回原樣,只有銀杏樹下點滴還未滲入土壤的血跡明目張膽的存留在那里。
吸入的空氣凍得人發抖,云幕聚集起來,一重一重的有序的前后重疊著。這兩天忙東忙西都沒有察覺到天氣已經這么冷了。
已經是冬天了。
卿芥從臺場看到的云幕,沒有藍色的天空,便叫人覺得慘白。“到南月居做客嗎?”卿芥對著三個圍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人說到。
進了南月居,卿芥揮手點起了蠟燭,院里淡淡的花酒香能令人忘卻外面的紛爭。
“先洗個熱水澡吧,房間你們看著分,住哪個者行,洗完出來請你們喝酒。”
沒有什么比忙碌了幾天回家泡個熱水澡更能解乏的了。卿芥讓異凈給幾個房間都送去了泡在澡水里能解乏的草藥;把自己的也調好后,寬了衣帶,將整個身體都浸在水里。異凈送完藥回來在布子上蹬了兩下腳也跟著幻青一同跳進卿芥專門給它倆準備的澡盆里,仰露著肚于,飄浮在水面上。
青梅葉懸在水上,入了熱氣,散出酸甜的清香。窗邊放置著的古桐琴很久沒有發出過幽遠動人的聲音了,屋里搖曳的燭火映照著琴上深刻的流云紋,仿佛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
或許,在三介覆亡之前,我還能做點什么。
卿芥的頭靠著邊沿,眼看著房梁,想起爹爹和御貍躺在寤青閣院里的樣子。水汽升著,幾滴水珠從發際流過肩頸,回到水里。
勒水剛剛形成的大坑上,時間靜上了一般,數千名士兵手握著兵器,圍著倒下的驀疏,一動不動。
近待覺得奇怪,飛近了看到士兵臉上驚恐的表情,還有顫抖的雙手。驚慌壓抑的氣氛牢牢地籠罩在每一個刺向驀疏的土兵頭上。
突然,四周靜地什么也聽不到了,一陣無比強大的靈力從士兵堆中心突出,最前面的幾百士兵身上突然著了火,怎么撲也撲不掉,在驚恐彌漫的時候,著火的士兵已化成了幾百個骨灰堆,一陣氣流后,和著風沙,尸骨全無。
驀疏生生的站起來,衣裳上纏繞著紅黃相間的火,走的每一步都被灼燒成一個黑印。冰冷的雙眸異常平靜,看不到盡頭的眼神深處只有一團無欲無望的火。
壓迫感把人逼到生死邊境。驀疏走出坑外,斜眼看著用刀劍擋著自己的絕屠士兵,呼了一口氣,突然沒了身影。
近侍在上空,眼珠快速地轉動,想要捕捉到驀疏的身影。傾刻間,上千絕屠士兵不復存在。驀疏閃現在近侍身后,等近侍察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反應,驀疏將近侍狠狠地踢到地上,大坑深深地陷下去,摔在里面的近侍身上照不到半點光亮。
黑夜被驀疏身上的火光照得通亮,一步一寸火,直直地沖王尊燃去。
坑下,近侍渾身上下綻出數不清的傷口,仍用最后一絲力氣笑著:原來這就是三介重犯的實力...
簡單的兩三招,孤啟汜被打倒在地。跨過孤啟汜的半殘不死躺在地上的身體,驀疏沖破了王尊的防御,單手掐著王尊的脖子,讓王尊腳離開地面,一拋,將王尊甩上高空,不斷升高的過程中還不停的用靈力化成的拳擊打,等摔到地面上的時候,王尊胸前的衣上已全是血,連手指都沒法動彈。
驀疏轉身跨過遍地慘不忍睹的尸體,離開勒水大營,看到手腕上之前受的傷,將手腕抬到嘴邊,用舌頭舔了一下,傷口冒出火光,愈合成完好的皮膚。
絕屠勒水大營全軍覆滅了,但三介救下來沒有還不好說,因為此時的驀疏,可不是隨便誰就能阻上的。
渾身燃起的火焰,散發著強大的靈力;不聽任何勸阻,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對自己造成的后果毫不在意,凡是阻礙到自己的不管是物是人都難逃一死。
余火帶在身上,出了勒水蔓延到新林,無數樹木只剩下被燒焦的枝干,擋路的房子也被破壞地磚瓦不留。驀疏的眼神沒有絲毫分散,只直直地盯了著眼前的方向,向前走著,破壞的事物不計以數。
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氣,眼前的情況又令人費神。
“這是怎么回事?”云禮看著驀疏大肆破壞的畫面問道。
仙帝沉默了片刻,“這就是南下深海能獨立于三介的原因,過分強大,僅憑一人之力便可抵數百靈力強盛的仙神。”
這樣強大的靈力是有取舍的,而它舍棄的正是為人可貴的善性。此時的驀疏就好比一只上古兇獸一般,不近人情、不懂世故,只知道殺戳。
“如今這局面可比絕屠大軍可怕多了。”云禮說到。
“肅清,你可有對策?”仙帝問。
“有一個人可以阻止他。”肅清為難地回著話。
“誰?”仙帝和云禮同聲問道。“卿尚之女,卿芥。”
卿芥的兩位父親生前對三介都有極大的貢獻,要做出這樣的決定的確有些不忍。
“回三位仙神,我告訴她。”偃修見幾位都很為難,直言說到。
南月居內飄著深茶酒的香氣。四個人圍著院里剛從屋里搬出來的木頭圓桌,邊喝著酒邊聊天,臉上都是微醺的模樣。明亮的月亮掛在天空,較潔的月光照在花草上,靈光飄飄。
酒下了肚,慢慢暖起身子,穿著的披風便可有可無了。
正聊得開心,偃修滿腹心事地從南月居門口走進來。
“偃修哥?你怎么來了?”卿芥看到月亮還掛著黑夜。
“芥兒,我有話跟你說。”
卿芥感覺到即將到來的事情好像很嚴重,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壯壯膽。
“絕屠敗了,取而代之的是喪失了善性的驀疏,此時他正在中介,所到之處生跡全失,看樣子他是在往惇物山的方向走。”卿芥聽偃修說到這,立馬起身就要走,偃修一把拉住她。
“他現在不認得你,你去了會被他當做無物殺掉的!”偃修急了。
“那還有別的方法嗎?就算我跟他兩不相識,為惇物山,也得由我阻止。”卿芥堅定著眼神,叫起異凈和幻青便立馬出發。
偃修看著意決已去的卿芥,也跟著在后面。年豐幾人也放下酒杯一同前去。
新林千上國南邊被灼燒的痕跡在上介也能清楚看地看見。驀疏還在往前走,眼看著已經進了惇物山腳下的小城。驀疏腳下生起的火撲卷而去,本就干枯的草木,一點就燃,遲遲不滅。在驀疏到山腳下的荒野地時,卿芥趕到了,擋在了驀疏前面數十米的位置。
天空中的云積攢到了一定程度,下起雪來,大片大片地落在地上,掩蓋住遍地被燃盡的灰燼。
驀疏停下腳步,與卿芥兩人面面相覷。卿芥濕潤的眼睛微笑著,雪花落在睫毛上微微顫抖著,握緊了雙拳告訴自己不要激動,也讓異凈和幻青不要亂跑。
異凈覺察到從驀疏身上發出的不同以往的靈力,搖身變回原形,站在卿芥身邊,保護著卿芥。
一片雪花落在卿芥的眼角,化成了水,順著臉頰流下。卿芥緩緩地邁出腳步走向驀疏。
驀疏看見卿芥朝自己走來,毫不猶豫地揮起一陣狂風向卿芥襲去。異凈擋在卿芥前方,前爪一跺,一聲怒吼,發出的靈力與狂風相對;接著驀疏又抬起雙手,在胸前化出十把纏繞著火焰的長劍,一并向異凈刺去。異凈用力蹬地的爪子被驀疏加大的靈力擊退,在地上劃出四道痕跡。卿芥看著,不知所錯,一手扶著異凈,擔心地看著亂卷的狂風和里面帶著火焰的長劍,若是生生挨下這一擊,絕無生還可能。
地上的雪積了一層,驀疏向前走了幾步,收回了靈術。
異凈抖著上的毛,搖了兩下頭,角上的鈴鐺清脆地響著。為了擋下剛剛一擊,異凈也花了不少靈力。
“你們倆去偃修哥旁邊,別隨便跑出來啊。”卿芥笑著,朝偃修站著的地方推了一下幻青和異凈。
異凈叼著幻青,把它扔到背上向偃修跑去,一邊跑著還不停地回著頭。
雪仍下著,卿芥頭發上的發簪被凍得都不怎么晃了。
驀疏沒有管離開的異凈和幻青,十把長劍合成五把,靈力比之前更大,直沖沖的刺向卿芥。卿芥施用靈術,全力防御著,盡管加此,也只防往了三把劍,剩下的兩把,一把刺透了左臂、一把刺透了右腿,鮮血不斷的向外流著,染紅了衣裳。卿芥含著淚咬著牙繼續一步一步向走向驀疏。
卿芥想起來了,一片荒野上星星點點的火苗,自己穿著浸滿血的衣裳,流著淚走向驀疏,是好幾次夢里的場景。
兩支纏著火焰的尖刺突然出現在卿芥身前,緊急下雖然擊斷了尖刺,刺仍舊刺進了左肩和腹部,好在及時阻止了,尖刺的力削弱,刺得并不是深。
疼痛遍布到全身,卿芥忍著疼,前行的步伐變得很慢。
驀疏走到卿芥面前,身后走過雪地上的腳印都被火化成了水。呼出一口氣,冰冷的眼神盯著面前拖著滿身傷痕的卿芥,伸出手,掌心冒出的火團重重地把卿芥擊倒在地,原有的傷口都被震裂加深,驀疏繼續朝前走去。
身上的血跡流出,融化了大片的雪變成一灘雪水。意識不清,眼神模糊,卿芥看著走到惇物山腳下的驀疏,淚滲著血流下,用靈力和雪麻痹了痛覺,閃到驀疏前面,張開雙臂擋住了驀疏的去路。
“疏,我知道你來惇物山是為了你我的約定,現在我在這,你…別再往前了。”卿芥說著,哭了出來。
驀疏沒有聽進去,反而更加生氣了,周身的火焰大了一圈,附近的雪全化了,連雪水也被瞬間蒸發。手中的劍緊握著,腳一騰空向卿芥斬去。卿芥已經沒有力氣再反擊了,閉著眼,最后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瞬間,一道青藍色的光護住卿芥,彈開了驀疏的劍。卿芥低頭發現衣帶上掛著的浮警石發著強光。
喪失了善性的驀疏還保留著理性,發現是純度極高的浮磐石,從外面是傷不到里面的人的,于是就把卿芥放在一邊,直接不管她,走上惇物山。
卿芥什么都沒想就跑過去抱住驀疏,他的背不像以前那樣溫暖,貼上去寒氣沖擊皮膚、冰冷刺骨。
驀疏轉過身來,卿芥從他眼神里看到的都是無盡的絕望。卿芥任憑眼淚留下,蒸發后,變成一道道淚痕,凝固著傷口。不知不覺,一把長劍刺穿了的身體,她向前倒下,雙手扶著驀疏的肩膀,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抱住他。
用體內殘留的靈力溫暖著自己的身體,再傳給驀疏。
卿芥貼近驀疏,用手撫摸著他的頭,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知不知道,每次抱你的時候,我都能忘記所有不安,因為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都會站在我這邊。”卿芥的嘴唇已經沒有血色,剛剛刺穿的地方流了太多血,若不是有一點靈力支撐著,定是不能活下來的。
驀疏楞在原地,冰冷的身體開始變暖,瞳孔里的火焰也開始淡去。
“這些年,我救了好多人,等你回來后就不要再自責了。”卿芥摸著驀疏的臉湊上去輕輕輕吻了他溫暖的嘴唇,“若能再見你笑一次就好了…”說話的的聲音漸弱,閉上眼睛的卿芥倒向地面。
云散了,太陽已經升起,雪花緩緩的飄落,不那么凍人了,陽光灑到卿芥的臉上。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驀疏流著淚笑著,跪在地上,緊緊摟著卿芥。
風吹雪,一葉化塵封;淚兩行,素衣染成紅。問野歸去,故人憶,何堪記。
驀疏抱著卿芥出現在獵道山,跟著回來的偃修引著到了南月居。驀疏在一旁焦急地看著偃修給卿芥醫治,云羲師尊也送來了珍貴的藥草。
異凈在驀疏腳邊,一副防御的樣子到處聞來聞去,跟驀疏對視了一眼之后,高興地跳上驀疏的肩頭,驀疏也撓了撓異凈的下巴。
“我現在去煎藥,”偃修看向驀疏,“驀疏,你把靈力渡些給芥兒,還有,不要讓她的身體涼下來。”
“好。”
囑咐完,偃修把其它人都一同帶了出去,房間只留下卿芥和驀疏兩人,還有異凈和幻青。
“需要我們幫忙嗎?”年豐問偃修。
偃修細想了一下,“聽聞有一珍草名為蜻蜓草種于新林王城,是甚好的補藥,不知幾位能否向靈主借來一株?”
“蜻蜓草我知道在哪,這個不難,放心吧。”伯禹胸有成竹的說到。
“那就勞煩了。”偃修點頭示禮。
伯禹回新林取藥,偃修讓孤啟悅和年豐回房休息,把藥方給了稞子,讓稞負責煎藥,自己則要回趟寤青閣取兩樣不可或缺的藥。
卿尚的屋子幾年來都很干凈,偃修總會時不時回來打掃。偃修推了一下書架邊上的藥書,從架子后面的墻上彈出來一個格子,里面有一個木晶盒子。這個木晶盒子是后山古楓樹深在潭底的樹根結成的晶,用這種木晶制的盒子,裝在里面的東西可以永不腐蝕,偃修拿出金梔醉雙蝶的瓊粉還有卿尚之前提取出的一滴鹿連草精華,又匆匆趕回南月居。
好在卿芥在獵道山的時日里也經常采藥,南月居儲存的藥草還算齊全。稞子煎好藥就趕緊端來,驀疏通過靈力將藥注入卿芥體內,用熱毛巾擦拭額頭、手心出的汗,偃修帶回的瓊粉和鹿連草精華也分別給卿芥擦在傷處。
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卿芥,眉頭一直沒有松開。忙啥坐在床邊,緊握著她的手,深情地幫她理著頭發。
“你不是還想看我笑嗎,快點好起來吧,我還有禮物要給你呢,你會很喜歡的。”
中、上兩介忙著清理戰場,安撫人心。有偃修看著,仙帝便允許驀疏在卿芥清醒前陪在身邊照顧她。
“就是你把師卿傷成個樣子的?”稞子氣鼓鼓地對驀疏說,驀疏默不作聲。“要是師卿不好好的醒來,我和赤沄是不會放過你的!”稞子把赤沄也拉過來,插著腰,做足了氣勢。
“放心吧,我會一直在這陪著她,等到她醒來。”
“不行,她醒之后也要陪著,而且要永遠都陪著,不然你怎么當我們師夫。”
驀疏看著稞子笑了,回過頭看著卿芥,撫平了她緊皺的眉頭。
言語里的風花雪月逐漸清晰了,心心念念的愿望解了柔情,緊握的雙手系緊了緣分,從此,你的一顰一笑都有我萬般憐愛。

五步咸
下周就要迎來《芥上花》的最終章了,不知道大家是什么心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