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穿越前的榮光時，穿越者總是滔滔不絕，像一個老年人一樣啰嗦個不停：在他的口述中，自己來自于一個規律而美好的世界，一切事物的運行都遵循著基本的原理，不存在充滿神秘的魔法巫術，也沒有什么修士法師，有的就只有兢兢業業，努力生活的人們。他們學習著基本的知識，一點一點，一步一步地嘗試理解并融入世界，在長大成人后加入其中，作為社會的一部分貢獻自己的力量。沒有誰可以超脫于世界之外，沒有什么可以依靠的超自然力量，有的就只有同樣身為凡人的彼此。

　　“你們那個世界既然沒有神，哪來的宗教？”

　　這個問題有些難以回答，只能說那個世界的宗教誕生發展的緣由不太一樣。可能是來自于無知，也可能來自于希望。雖然穿越者自稱堅定的無神論者，卻也會對宗教持有勉強算作客觀的中立態度，和外邊那些天天嚷嚷著弒神創世的瘋子區別很大。

　　“那個世界沒有神明，怪獸，也沒有魔法，道術什么的，不會很落后嗎？”

　　完全不會。穿越者這時候會繪聲繪色地介紹那個世界的歷史，那些上古先民們對未知的探索，那些國家的興衰，那些偉大者們付出的巨大犧牲，每一次發現都是無數次失敗累積的結果。那些飛機，坦克，導彈等用于制造殺戮的武器和手機，電視，電腦一類用于日常生活的器械本質上都是人類智慧的結晶，絕對不是上位者出于慈悲的施舍。

　　聽上去好像很有意思。沒有異族，沒有神明，一個完全由人類自己掌握的世界，一切的不可知都會變為可知，一切的神秘都會激發人們的好奇，一切的規則都會被人利用。但是這個世界不同。在這個沒有邊界的平面世界，人永遠無法在環繞地球一圈后，發出重見家鄉的幸福吶喊，只能被沿途越來越扭曲，越來越恐怖的異象吞沒，變成深海中無法辨識的尸骨和妖魔的糞便。

　　“那你到底是怎么穿越來的？”

　　這個問題穿越者也思考了很久，照他的說法，自己是在這個世界出生后逐漸覺醒記憶的，自己這輩子的長相和上輩子幾乎一模一樣。他起初懷疑這個世界是一臺超級電腦中模擬建造的虛擬幻象，一切都是程序和代碼，自己的意識是在死后被傳送進電腦的。另一種可能是自己已經死了，是那些控制電腦的程序員出于特殊的目的，在虛擬世界中仿照現實中的自己制造了一個個體，并且讓他產生了“基于現實記憶的自我意識”。

　　但是在仔細檢索了這個世界的歷史和大部分細節后，又產生了“什么樣的白癡程序員才會用這么蠢的方式制造一個這樣無用的世界”的結論。在他看來，這個世界如果是虛擬的，那代碼的冗余簡直多的不可思議，自相矛盾的地方更是多的數不勝數。最終，他在找到合理的解釋之前選擇暫時接受“自己不幸穿越了”的結論，并且靠著自己半桶水的學問和亂七八糟的奇怪技能混日子，茍活到了現在。

　　說起穿越者的能力確實是非常奇怪，他會的很多東西照理來說都是基于那個世界的規則和秩序，本該無法在這個世界使用。比如那個世界的現代醫學對人體的認知肯定無法套用到修士們刀槍不入的身體上；地球基本模型也和這個平面的世界對不上號；更不用提什么聲光熱力電之類的物理知識（要是有這玩意還要天神干什么）。可是詭異的情況就是發生了：穿越者真的用輸血治好了重傷不治的傷員，靠著奇怪的地理常識找到了沙漠中的古文明遺址，甚至還發明了幾個用人力發電的小電燈泡。

　　“你上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這是他們最好奇的問題，這樣一個技能點如此奇怪，神經又大條的家伙穿越的重要原因很可能與他的英年早逝有關。但是他就是不愿意提，每次的回復都是“閉嘴”二字。

　　“你他媽能饒了我嗎？”

　　聽眾只好悻悻作罷，有關的流言蜚語產生了不少，其中比較流行的說法有“招惹的女人太多被情殺”，“亂講話惹了不該惹的大佬”和“工作壓力太大猝死”等等。他也不愿意做出回應，大家也就失去了發問的興趣。只能一邊聽他吹著“老子上輩子怎么怎么牛逼”的屁話，一邊想著怎么才能禮貌地讓他學會閉嘴。

　　天選之子是唯二中的一個不會對他重復的故事明確表示厭煩和不耐的人。穿越者的聽眾們在不耐煩地扭動身子，來回踱步的時候，就只有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認真傾聽，或者說做出認真傾聽的模樣。他本就是艱難生活的孤兒，自幼懂得生活的不易，擅長對所有人察言觀色，即使是在被選中擔當大任，飛黃騰達之后，也絕不得意忘形。他周圍的所有人都對這個謙遜好學的好學生贊不絕口，相信他能夠帶領現存的人類走向復興。除了穿越者，他覺得這種“人類作為弱小種族一邊茍延殘踹一邊艱難地向自然抗爭的無聊設定”非常俗套，在他老家的各種小說里非常常見，結果無非就是人類在艱難地打敗最終的幕后黑手后，天選者成為救世英雄，被一大群漂亮妹子圍著，過上幸福生活的無聊結局。而且現狀非常明顯，人類已經開始準備反攻了，之后只要抓幾個二五仔，打打怪獸，收復一下失地，可以的話再來幾場可笑的內訌，一切該有的劇情就齊整了。而且具他觀察，那個小萬神殿里的漂亮女神，就是那個為人類求情而遭到眾神排斥的人族主神就很有成為天選者大老婆的潛質，你看她看著天選者的眼神就像在看未來老公；那個虔誠的女祭司就很可能成為二房；沒準以后后宮的數量還會進一步擴大，把所有能打又能干的漂亮妹子都包括進去。最開始，信徒們聽到這種欠揍的混賬話，都會追著穿越者往死里打，打到他鼻青臉腫。但他還是死不認錯，久而久之大家就懶得管了。

　　“這個世界的神和你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樣。”天選者對他說道：“有些神像你口中的北歐神明，會變老，會有欲望，會死亡；有的像基督教的上帝一樣幾乎無所不能；還有些完全無欲無求的，根本就不在乎世界的存亡。”

　　天選者指向城市中央的神殿，那座白色的卵型宮殿在穹頂發出的微弱白光中散發著絨邊，和周圍充滿金屬感，骯臟，昏暗，擁擠的人類居住區形成鮮明的對比。那不是神在向世人展露權威，只是一個長輩對兒童的溫柔與憐憫。

　　“她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賜給我們無私之愛的上位者了，她也是少數能容忍你胡扯的聽眾，所以你還是少說兩句吧。”他做了個無奈的手勢：“我很尊敬她的，就算你以前好幾次救過我的命，我也一樣會發火的。”

　　“那那個女祭司呢？”穿越者還是不死心：“難道你就打算像我一樣，打一輩子光棍？”

　　“閉嘴吧你。”

　　說著，傳來一陣陣低沉的轟鳴，似乎來自遠方的地底。隨之而來的是蒸汽從狹縫中噴涌而出時才有的滋滋聲，原本黑暗的天際線開始變動，天空四分五裂，齒輪和杠桿相互作用。腳下的大陸在沸騰的海水和滾燙的白霧中緩緩升起，穹頂分裂回收時帶起的水花形成滔天的巨浪，一時間地動山搖。

　　長達一年的長夜總算結束，暗淡的太陽勉強蓋過了星辰的光輝，昭示著各族暫時休戰的開始。人類勉強挺過了這段時間，再過幾個月恐怕這個破舊的護罩就要支撐不住了，這座人造的大陸已經處在崩壞破碎的邊緣，城區中似乎已經有人開始痛哭流涕，感謝主神的庇護了。

　　“走吧，穿上戰甲，現在就出發。”天選者看著被各個星辰的光芒染得色彩斑斕的天空，向手下的護衛發出號令。

　　“不先吃頓早餐嗎？”穿越者大口呼吸著從海上吹來的潮濕空氣，悶熱的大陸終于有了新鮮的氣息。

　　“還有很多工作，他們說這次的休戰不會太久。根據斥候的匯報，下一輪戰爭會來的很快，我們不僅得趕緊修復護罩，還需要把周圍的麻煩處理一遍。”

　　看，它們又來了。

　　海中仿佛有成百上千只巨大的眼睛，奇形怪狀的丑陋生物在齒輪和法陣構成的大陸邊緣游蕩，鋼鐵與泥土構成的人族大陸在他們面前仿佛是剛打開的肉罐頭，但又不敢輕舉妄動。

　　它們好像在害怕什么。

　　周圍已經有全副武裝的戰士躍下懸崖了，術士和巫師以炫目的手法結出各種花哨的閃光，一時間熱鬧無比。

　　“他們在怕我。”天選者舉起佩劍，刀傷的花紋發出炫目的光芒，海中的異族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恭喜恭喜，敵人見了大英雄您的神威一個個都嚇得屁滾尿流，看來你就要拯救人類了。”穿越者拍手叫好，他什么也不做，就在一邊看著拍馬屁。這項工作和他的氣質莫名地契合。但是總讓人感覺他話里有話。

　　懸崖下方的海水再次沸騰起來。天選者也跳下玄懸崖，加入了戰局，人類方面士氣大振。翻涌的水泡都變成了猩紅色，這場突如其來的戰斗很快就會迎來勝利。一切無比順利——就像那些小說里寫的那樣。

　　真是個圓滿的故事。穿越者打了個哈欠，便不再關注已是強弩之末的敵軍，他繼續思考著這個世界混亂的現狀，想要從中理清一些緣由，但是現有的信息有限，未知的部分太多。莫名其妙的戰爭，奇怪的權力更迭與毫無理由的對立。傻子也看得出這一切背后很可能有著一個天大的陰謀，也可能有兩個，或者很多個。但是這都不重要，按照俗套的劇情發展，一切陰謀都會水落石出，只要人類在天選者的帶領下團結一致，只要愿意付出偉大的犧牲，只要人人都有奉獻自己的覺悟，那么一切的密謀都會被粉碎，現在弱勢的人類也會在日后迎來長盛久安的盛世，和其他的智慧種族一樣獲得在這個世界上堂堂正正繁衍生息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