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選者蘇醒在一張床上，他本來以為自己在山頂那座塔上睡著了被那位激進的劉老師送下來的，可又聽到穿越者罵他昨天在圖書館睡到現在，中間被偶人搬到床上都沒醒，跟頭死豬一樣。
他通過窗口看向窗外，那座山頭上根本就沒有塔。
“誰會在那種危險的地方建塔？你腦子壞了吧。”
“我做了個夢，夢里去了山頂上，還遇到了一位劉老師勸我留下，我一直沒回答，后來我就醒了……”
穿越者原本非常嫌棄的臭臉慢慢擺正：“你見到他了啊。他看上去怎么樣。”
“還行吧，我看他一直在做那個太陽系玩。”
“哦，看來你拒絕他了，那我們走吧。”
“這不是夢？”
“不是，下次見面替我問好。”穿越者想了一下，“還是算了，估計也不會有下次了。”
這個世界的地域極其廣袤，僅僅是萬神殿的光芒所能普照到的大地就已經是無邊無際了，這還是沒算上那些在黑暗中隱沒的外界區域的結果。哪怕是單一神明所建立的文明所覆蓋的地區都無法被凡間的生物探索清楚，更何況穿越無邊的山海，去遙遠的王朝了。
王朝和那個建立在地下的帝國不同，和其他所有的人類聚集地間的距離都非常遠，甚至比那座人類建立的機械大陸還偏僻得多，幾乎是貼著未知世界的邊緣。也不知那批王朝的建立者是怎么遷移到那邊的。按照穿越者的描述：“你小子花費了五六年才從自己的老家摸到帝國的大門，這個速度趕到王朝得花兩千年。”其中當然有夸張的成分，但是他描述規劃的行進路線時具體的細節不會有錯，聽上去好像真的花一輩子都走不完。
“最短路線上全是戰場，甚至會接近萬神殿邊只有主神才能插手的爭端。”
偶人和天選者完全沒法反駁他的計劃，因為他們二人對這些局面都一無所知：前者自從被雕刻出來以后就一直在學城，中立區和其他低階種族聚集區域活動，后者是個什么都不懂的人類。
離開中立區域后，他們就看到邊境有一些其他種族的部隊集結完畢，準備介入中立地區的戰事。這時候，穿越者已經懶得用腳趕路，正好看中了一支押運補給的部隊，從他們手里搶了糧食和坐騎，這樣就加快了行動速度但也引來了很多的追兵，甚至追擊了十幾個日月也不愿停止。
追趕他們的那些怪物形態各異，不過形狀和人類很像，無非就是身體帶著些動物昆蟲的特征，比如長著牛角，狼爪，背上多出幾個帶毛的蜘蛛腿腳。偶人認出這些是依附于其他非人類神明的人類，為了得到庇護而不得不和自己的出身割裂，為了被其他種族接納，和它們融合，最后變成這副模樣。即使融合上數十代，數百代，人類的特征也難以磨滅，永遠會被排斥。也正因此，他們有時會對純正的人類表現出過分的憎惡，這種專門針對過去同胞的負面情感甚至超過他們投靠的種族。當然，他們也只是看上去比較兇狠可怕，戰斗力并不高。能打的是不會被派到補給部隊里擔當這種無關緊要的任務的，所以他們邊逃邊打，也沒受到什么重傷。穿越者殺了不少，但對方像蒼蠅一樣，一哄而散之后又會有更多聚集起來，他也終于厭煩了。
“別和他們浪費時間，跑到前面那個其他種族的領土就行了，我在那邊有熟人。”
說完，穿越者就用力抽打了一下胯下那匹幾乎精疲力竭的駝獸，逼它繼續趕路。他們又連續奔逃了幾個晝夜，直到沿途出現了幾個帶有符文的深褐色石碑，似乎是神族統率領地的邊界，他們無視了上邊措辭非常嚴厲的警告，強行穿過了碑文隔離的結界。
這是天選者第一次來到由真正的主神直接統率的領地。這里和中立區，人類活動區域以及無主的荒原最大的區別在于某些自然法則和規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甚至這里的時間流速和外界都不一致。
追兵們在界碑外停止了追擊，他們的動作看上去非常緩慢，像是喝醉酒的醉漢在搖搖晃晃地走路。這是被主神劃出的邊界扭曲了時空的結果，這里的時間流速比外界快上一兩倍。
“界碑上的法陣會攻擊敵對的種族，這些改造后的變異人類一旦進入邊界就會被當成入侵者消滅。”
“為什么我們沒有受到攻擊？”
穿越者不知從哪里拿出一張卡片，丟給天選者：“我以前受到邀請，來過這里，有免受攻擊的許可。”
這卡片看不出新舊材料，正反面都有字，很像名片。天選者不認得上面寫了些什么，只能讓偶人充當翻譯。她看著這張卡片皺了皺眉頭：“我認識這文字，是虹光之神創造的。可是這個‘和平戰爭監察組長官’是什么意思？我第一次看到一個名詞里同時包含一對反義詞。”
“你要知道‘和平’和‘戰爭’偶爾是可以互相修飾的，比如某些‘為了和平而發動的圣戰’或者是‘依靠戰爭取得的和平’。”
天選者不希望被他的邏輯給帶偏，便直接詢問重點：“那你這個職位是干什么的？什么叫和平戰爭？為什么戰爭還需要監察長官？你這個邀請函現在還有效嗎？”
穿越者思考了一會，挑了最后一個問題回答：“應該吧，畢竟這是來自虹光的許可，即使他已經隕落，由他衍生出的其他次神也無法違逆。”
“虹光是誰？”
“虹族主神。”
偶人歪著頭想了一會：“我怎么沒聽說過？虹族不是一直由那七位主神控制的嗎？”
“因為他已經沒了。”
“主神怎么可能會消亡？”偶人聲音高了起來：“他們可都是絕對不朽的！”
“誰都有這么一天，虹光早就分裂了，分裂后才形成取代他的彩虹七色衍生的七神。虹光的領地是一個巨大的圓，他們按照彩虹七色的順序由外向內將領地分為七環，越往內時間的流速就越快。我們所在的紅圈邊緣時間流速已經是外界兩倍了，最內層的紫圈幾乎是眨眼千年的速度。就像黑洞一樣。”
天選者在句子最后用無人能懂的語言提起了一個沒人聽過的名詞。
“什么是黑洞？”偶人問他。
“沒聽過就算了。”他也不想解釋“他們來了。”
虹族人出現的速度非常快，他們沒有確定的形態，身體是幾乎透明的，在光照下隱約反射出彩色的光紋，像形狀不規則的肥皂泡。這些肥皂泡在空中飛速接近三位外來者，幾乎快要撞到的時候又迅速停下，扭動著變成人形，表面斑斕閃爍的色帶也逐漸定型，最后變成了和人類沒有區別的模樣。
“好久不見了，你還是沒變，就像我們一樣。”那幾個變成人形的虹族一一和穿越者握手擁抱。他們的表情在精妙的控制下展露出和人類相當的豐富情感，但其實都是模擬出的假象，虹族很難理解外族的情感，外族也難以理解虹獨特的情感波動。
“我是來避難的，外邊追兵太多，可能要在這多待一會。”穿越者似乎不想和他們多做交談，也沒顯示出久別重逢的感動。他看了看界碑外虎視眈眈的敵人，嘖了一聲。
“待多久都沒問題。”他們滿口應允下來，還非常客氣地給偶人小姐和天選者準備了通行證明——一張小卡片，上面是他們的照片以及各種權限證明。
天選者剛開始以為虹族的領土范圍相當于中立地區的某座大型城市，而領地的七環則類似于城市不同的區塊。但接下來的見聞不斷推翻他的預估：三人首先是在虹族的領導下穿過邊界區域的平原，登上了一座位于平原和小山丘之間的塔樓，乘坐上一輛敞篷的鐵車，依靠某種未知動力懸浮起來，沿著地面上標記的光帶迅速飛行起來，向內陸前進，沿途的山川河流犬牙交錯，地貌種類極其豐富。而地面上的光帶作為引導的路標卻從未被這復雜的地勢隔斷過，彷佛也是懸空的。
“紅神控制的外環區域大小比整個中立地帶都要大，他們可都是真神。如果沒有腳下的光帶引導路線，外來者肯定會在前往內地的過程中迷失方向。”
眼前終于出現了虹族的大型聚集區，沒有城墻，表面幾乎不設防的城市，放在外界幾乎是不可想象的。哪怕是條野狗也要對著外來的威脅張嘴露出獠牙，只有不在乎外敵的強大政權才有資格完全展露出自己的繁華。
一位虹族人指向那座城市，對穿越者說：“那就是當年你們建造的體育場，現在被改造成了居住區，待在外圍的人不少都在這里住著。”
穿越者瞇著眼睛看了一會，確認了相似程度：“我以為你們會把那玩意直接拆了。”
“就當留個紀念，雖然也沒什么可紀念的。”
二人對話使用的是虹族語言，對天選者而言完全是陌生的，他只能靠偶人翻譯。虹族語言和那些有嘴有耳的種族類似，都是靠發音交流，語言和文字相互對應。這點讓天選者有些奇怪，因為大多數種族本族交流的語言都是最優先方便本族人的形態，比如某個水生的種族就得用水波振動的頻率交流，用水草打結來記事，他們的語言和文字就是不相通的；某個形如氣球，依靠閃電能量為生的種族就是使用電光反射的能量交流的，不需要文字因為根本就沒那個腦子。而眼前的這些虹族生物本體應該是那個肥皂泡的模樣，他們本族如果自行發展文字語言系統，應該是借助閃爍扭曲的身體反射出的光來交流，或者是依靠變換形態來表達特定的含義。現在這樣——變成人形，用模擬的聲帶來發聲表意是非常低效也多此一舉的行為，他們本族的虹族語言發音卻完美擬合這種低效的交流方式，沒有任何復雜的發音，人類的舌頭就能滿足需求；而且身份卡上面的文字也都是很方便手寫的，這樣就更奇怪了。
“為什么這些形狀和人類完全不同的生命會發展出和人形生物極其相似的文字系統。”他忍不住詢問偶人。
偶人思考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聽說虹族自被神靈創立以來就一向比較開放。在虹族初生，虹神統治期間他們就經常和外界交流，戰爭和貿易往來都有，所以虹神創造的語言比較簡練，甚至優雅。和他們往來比較多的都是類似人形的種族，所以語言自然會往這方面演化了。我也是通過其他種族學得一部分虹族語言的。”
這個理由有很多站不住腳的地方，但也無可奈何。畢竟偶人相當于人類而言壽命雖然非常漫長，但與虹相比還是非常短暫，很多謎團也不能指望她解開。
“我們到了。”那座由無數高樓和四通八達的管道連接的城市在靠近的過程中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細節也越來越豐富。他們乘坐的鐵車在光帶的末端停下，倚靠在一個巨大的站臺旁邊。
“先在這找間屋子住幾天，再帶上補給品離開。”
這座城市給人感覺非常違和：一方面，所有的高樓都是方方正正的立方體，表面沒有一處凹凸不平，道路也都是筆直的，交叉路口都是沒有絲毫偏差的正十字；另一方面，高樓上多數的窗戶是開著的，因為虹族人沒有形狀而且懶得走路，直接就以空泡般的本體再高空中飛行，從一棟樓飛到另一棟樓。而且他們飛行的路徑毫無秩序可言，之前再遠處誤認為是環繞著高樓的管道其實是他們飛行軌跡的殘影，所有的運動軌跡疊加起來就像一個繞在城市上的毛線團。也不知道他們建造這樣一座如此規矩的城市意義何在。
接待他們的虹族人帶著他們穿過筆直的道路，引導他們進了一間比較矮小的樓房，說這里是以前接待外族賓客的地方，現在雖然長期閑置不用，但也還功能齊全，希望他們能夠在這委屈幾天。
雖然說的話非常謙虛，但這里的房間都非常舒適。布置類似賓館，不僅衛生條件一流，還有裝修非常精細的浴室，廚房和圖書館。打開開關就有源源不斷的清水，燈具不需要點火就能亮，廚房里有自動加熱食物的機器以及不用柴火和魔法就能生火的爐子。圖書館里的書籍基本都是紙質，不是依靠繩子穿頁裝訂，似乎是某種膠水粘貼的，非常牢固且不易散架。其他地區的財主和權貴也未必能享受到如此貼心簡便的服務。
“他們真了解人類的需求啊。”天選者從未見過這樣優渥的居住環境，也為這里長期閑置感到可惜。眼前這些東西不光是依靠一兩位真神的威能就能創造的奇跡，而是一個種族，一個文明漫長的進化中取得的所有技術突破凝結而成的結晶。
“人類如果也能像他們一樣，在主神創造的時間屏障中擁有數倍于外族的時間優勢，或許也能發展出這樣的文明來。”
“你說的對。”穿越者非常罕見地贊成了天選者的感慨，后面也沒有任何諷刺和反轉。
偶人不贊成他們的觀點：“人類可沒有虹族這樣無定的形態和悠久的生命。他們太脆弱了。”
“所有的種族在開天辟地之初都很脆弱，發展成如今的模樣都是無數因果相互作用的結果，沒有誰是得天獨厚的。”
他停頓了一下，指著窗外的高樓：“這里就是最后一屆和平戰爭發生的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