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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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涼三百八十四年三月,龍緋踏著沁水湖波,從白色的霧氣中緩緩地走出來,她望著湖岸上的那棵櫻花樹,遒勁有力的樹干扎根于翠綠的青苔里,彎彎曲曲的如觸角般的枝條上開滿了淡紅的櫻花,迎著陽光的一面反射出蒼白的美感,背陰的一層的紅色有一種獨特的韻味。她笑了笑,揮起衣袖,兩朵櫻花悠悠地飄落在她的掌心,在手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的目光掃過匍匐在地上的人們,繼而望向雪央,反手丟落櫻花,它們飄蕩在湖面上,如一葉小舟。“我龍緋,現(xiàn)任千嶂霓旌,于沁水湖上向天下宣布,即日起,雪央,彌俚為千嶂大嗣。”從那以后,我們別無選擇地走上了一條注定坎坷的道路。但我不后悔,盡管我不知道雪央和龍緋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那一天,秀凈殿周圍水泄不通。雪央著一條碎花沙露百合裙,抱著心愛的七弦琴從后門溜了出去,臨走時,丟下一句話:“娃娃,試試看,去應(yīng)付那些人。”我無可奈何地走向殿門。號咷的白發(fā)依舊凌亂地在風(fēng)中飛舞著,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語氣平靜:“在這個世上,誰都有曇花一現(xiàn)的可能。”我揚(yáng)起笑容,朝她彎下腰:“謝謝您。”魟?wù)驹谔枂G的身后,輕蔑地哼了一聲,一點兒也不情愿地喚了一聲“少主子。”我尚未回答,她便展開翅膀離開了。遂陽歟右抱著一架裝飾華麗的七弦琴,尋找著雪央的身影。“她么,逃到安靜的地方去了罷。”我望著她溫婉的面龐,笑著提醒她,“她不喜歡喧鬧。”
迎接完所有的客人,天色已有些黯淡了,我轉(zhuǎn)身,撞見一個侍衛(wèi)飛落在秀凈殿中央,他朝我跪了下來,語氣冷冷的:“主子要你過去。”
在霧靄彌漫的沁水湖岸上,我看到了雪央,她的懷中緊緊抱著那架七弦琴。烏奈騎著秋令御馬,神色平靜。我還看到了兩個熟稔的人,他們望著我,面無表情,傾國傾城。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的。”嫣然月亮眸黝黑,沒有光澤。她身側(cè)的瑓良看著我,精致的五官湊出了絕美的笑容。他跪了下去,朝著沁水湖:“千嶂霓旌。”
龍緋躺在虎嘯龍騰鳳席上,縹緲的聲音似有似無:“既然雪央已經(jīng)選了烏奈。你也選一個仆人與之締結(jié)契約吧。”
我望著雪央,她臨風(fēng)立著,紋絲不動,只有我看得出來,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如同油畫中紛繁的色彩,幾不可辨。
嫣然,美得讓我心悸,她冷漠地從幾萬米的高空上將我拋下,長長的指甲在空中那么一勾,我的翅膀整整消逝了三十年。她是一個天生的殺手,冰冷,沒有溫度。
瑓良的腳下,滴淚花嬌羞地綻放出七彩光芒。他手中的禪杖輕輕搖晃,鈴鐺隨之歡快地舞蹈。他陪我走了三十年的路,而我,卻只知道他是個占星師。
我跪在地上,櫻花灑落在我袍子上:“嫣然,我選她。”
龍緋笑了:“那么締結(jié)契約吧。”
天在上,真主洛林證,神鬼為契,霓旌見,永不違背。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赤崁鳥含著晶瑩的淚珠從我頭頂略過,俍霍草哺育著俍蟲,總是要做一些選擇,這些選擇永遠(yuǎn)不可逆。
薄暮,火燒云在翻滾。我和雪央并肩而行,她抱著七弦琴,一塵不變的姿勢。離開沁水湖,她的神色中顯露出疲憊和憔悴。
“娃娃,對不起,我先走了。”她說完,便振開翅膀,朝著遠(yuǎn)方飛去。
我跳下沁水湖的支流,陽光毫無遮攔地投射在我的身上,我只想逃避。一頭扎進(jìn)水中,愈埋愈深。水光漣漪,湖面上蕩起一層一層的圓潤的光圈,水如同有磁力吸引一般向我涌來,碧綠的水草,凌亂的游魚,散落的頭發(fā)紛紛揚(yáng)揚(yáng),我并不想哭,但水流嘩嘩地撞擊著我,眼淚決堤。
有人從背后抱起了我。“彌俚。”他喚了一聲。
“阿瑓。我突然好難過。”我淚眼朦朧地望著他。
“我送你回去。”他將我抱在懷中,如同十幾年前一樣,他的另一只手拄著禪杖,悠悠地晃動。
“彌俚,其實當(dāng)年千嶂霓旌只給了我接送你的命令,并沒有要求我陪你走完那三十年的路。”他的聲音平靜,些許有了一絲溫度,“但我覺得,你是個特別的孩子。”
秀凈殿到了,他放下我,眼神如哲學(xué)家那般深邃,“明日,我?guī)闳ヒ娨粋€人。”我站在殿前的階梯上,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
“少主子。”
我回過頭,望見了一直守在門端的嫣然。她振開天藍(lán)色的翅膀,飛過我的身邊,冰冷地留下一句話:“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