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瀟瀟，卻布滿了血腥的味道。

　　身負重傷的陽烏昏迷在枯草地上已經已經一天一夜，手臂已經沒有力氣了，卻依舊努力握著那把玉月刀。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搖晃，他的腦袋好疼好疼，身體好重好重，滿身的傷痕撕扯得痛。望著瀟瀟竹林，風將枯葉沙塵吹起，血腥的味道讓他惡心。他慢慢坐起，看到身邊一個個倒在血頗中穿著兵服的人，看到自己身穿的盔甲，頭好重，他扶著自己的額：“這，是哪里，我為什么在這……”

　　他撐著刀，努力地站了起來，一步步地跟著感覺往前走。

　　“凌霄？”

　　“恩！凌霄！我們本是姓凌，以前孩子沒大就叫她小名就好，現在大了也得有個正正經經的名字了！”

　　他的頭好痛，可是腦袋里一直回蕩著這些對話。

　　“愿作雙青鳥，共舒明鏡前。凌霄這個名字很適合你！”

　　凌霄，凌霄是誰，為什么我一直只記得這個名字。

　　凌霄……

　　他在附近看到前面有個樸素的院子，終于找到地方歇息了。他走進去，沒有一個人在，走進小屋，一片祥和寧靜。看來是沒有危險的地方。他扶起一張椅子，倒坐在了上面。拿起桌上的茶壺，喝了里面還剩的一絲水，潤了喉，總算好了很多。

　　“凌霄，是誰？”

　　忽然，他驚覺有動靜，他驚醒了起來，豎著耳朵，跟著音源到了院子外，一只兔子正在門外窸窸窣窣地叫著，兩只通紅的眼直直地望向自己。望著兔子的眼睛，陽烏的頭一陣刺痛，他猛地向后倒，幸好扶住了門沿沒有摔倒，而那些記憶就在那一刻通通涌上了腦里。

　　學武，總要有用武之地。

　　他和素影成親后，聽素影說要成大事便帶著他的妹妹凌霄到皇城里并投靠了皇爺白玉鑒。白玉鑒雖是弱冠之年，但相貌非凡，風度翩翩，斐然可觀，在朝中也算是位高權重，眾多千金莫不暗許芳心期望能與之成家。皇爺對陽烏很是器重，認為陽烏必成大器，多次派與其棘手的任務，陽烏也不負厚望通通圓滿完成。長期的交往，彼此的信任，皇爺和陽烏更成了莫逆之交。

　　寧素影邀請了白玉鑒到家作客，而就是在那第一次作客的時候，他看到了和小白兔玩得開心的純潔的凌霄，對之一見傾心。此后白玉鑒頻繁到陽烏家作客，只為見凌霄一面。二人性情想通，很快便交談上了，無話不談。

　　看著兩人嬉笑打鬧，陽烏眉頭漸漸緊鎖，內心有說不出的愁苦。

　　寧素影安慰他只是長兄如父，舍不得自己的寶貝妹妹，贊賞白玉鑒是卓越之才，模糊地多次提議讓兩人結成婚姻好讓凌霄過上好日子。

　　他終于同意了。

　　他是哥哥，沒辦法一輩子留她在身邊。

　　陽烏從小屋回到了城里。城里歡天喜地，王爺大喜日子即將來臨，全城共同歡慶。在老百姓心里，王爺是大好人大清官，有他在白堯城一直和諧富足沒有冤屈慘案，樂善好施的他也好人有好報取得美人歸，大大小小百姓沒有誰不替他高興。滿城街市繁華，各種大小店鋪活動優惠，城里著名戲班子也一連幾天在城里唱戲吹打，滴滴答答，好不熱鬧。可是陽烏沒時間駐足，他到處尋找凌霄的蹤跡，可是哪里都不見人影。到王爺府，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紅色喜字滿滿地貼滿了各個角落，仆人說王爺出去了，凌霄也沒有在里面不知去了哪里。陽家大宅，花園后院，山頂小寺，服裝鋪，香滿樓……那都不見她的蹤影，而他和她的回憶卻遍地開花一遍遍在他腦海里回放。

　　“什么？你要把我嫁給白玉鑒！”

　　陽烏第一次看到凌霄在他面前顯得那么孤單那么無助。她直直地望著陽烏，仿佛要看穿陽烏的心。陽烏緊緊攥著拳頭：“白玉鑒一表人才，翩翩君子，你和他在一起會很幸福的！”

　　凌霄看著陽烏堅決的回答，笑得哭了，她微張嘴巴，雙唇囁嚅，說了一句話。

　　她轉身離去，月色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她一步一步地走了，去了王爺府，看著高高的匾額，癡癡地笑了。

　　如果，這是你要的幸福。

　　白玉鑒聰明伶俐豈能不懂陽烏的心，他要盡快和凌霄成親，這樣他才能真正擁有她，而為了一切順利，他要把他們家的老人接到自己府中作客，而陽烏，則不能出現，不能出現在他的婚禮上，更不能出現在凌霄的面前。他給了陽烏安排了任務，去殲滅西盤山的山寨土匪，任務緊急，刻不容緩。他答應陽烏在他回來之后再成親，讓他親眼看到凌霄的幸福。然而，白玉鑒看他離去的背影，原諒這個誓言他只能做到一半。

　　臨近大喜日子，可是他卻見著凌霄日益消瘦。她仿佛很聽話，所有事情都能配合完成，可是在她臉上沒有一絲新娘子有的幸福笑容。白玉鑒無可奈何，又心疼又惱怒，他終于決定，要破壞那另一半誓言，愿斷自己手足，派人暗殺陽烏。

　　離去的陽烏，明白白玉鑒的擔憂，然而卻沒有想到自己稱兄道弟的莫逆之交最終竟會如此決定。紅色的血泊，讓他明白了一切，能給凌霄真正幸福的只有自己！

　　一片紅色紗巾從城墻上飄落下來。

　　滿城繁華熱鬧，北門卻行人稀少。

　　陽烏抬頭，發現了站在城門上的凌霄。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逶迤拖地大紅水仙散花綠葉裙，金絲薄煙翠綠紗。如玉的秀發垂落腰間，滿臉紅妝美不過她笑的兩朵紅暈，透亮的雙眼望向自己，微張嘴巴，雙唇囁嚅，說了一句話。

　　“愿作雙青鳥，共舒明鏡前。”

　　他終于讀懂了她說的話。愿作雙青鳥，共舒明鏡前。他愿意和她永遠在一起，只是當初沒想過她竟然那么早那么深地喜歡了自己，自己也到現在才明白自己的心。他要和她在一起，更要給她永遠的幸福。

　　“愿作雙青鳥，共舒明鏡前。”

　　陽烏大聲地回應了凌霄。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站在這里嗎？因為我知道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你終于看到了我！”凌霄望著城門下的那熟悉得早早刻在了自己心里的男人，看著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情誼終于來到了他的身邊，然而自己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她和他在一起，玉鑒必不放過他，只要他明白自己的心就好。

　　凌霄爬上了城門上的垛子。

　　“凌霄！”陽烏看到凌霄的動靜，著急害怕地叫道：“凌霄，你在做什么，不要做傻事！”

　　陽烏看叫不住她，整個人都慌了，她不能丟下自己，不，不是！

　　“對不起，對不起凌霄，我錯了，你不要丟下我，我錯了，最開始我不應該離開你，我應該一直陪著你，不要丟下我！”

　　凌霄在垛子上搖晃了兩下，終于穩住了。

　　“你知道我最幸福的是什么嗎？”

　　“你快下來，你下來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凌霄抹去眼角的淚水，暗暗喊了他一句傻瓜。

　　“下一輩子，陽烏未出谷，顧兔半藏身，小烏和兔子在一起，過只屬于我們的生活！”

　　說完，她便如落花般從城門上落下。

　　“不！”

　　她閉著眼，在那一刻，笑得那么開心。

　　陽烏忍著身體的疼痛，運功一躍而起，跳到半空接住了他嬌弱的兔子。

　　“哇！”兔月透亮的眼里閃過驚喜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摸著懷里小寶貝的毛，小兔子怎么可以那么小，真的好小好小，粉嫩粉嫩的。兔月逗著小兔子開心地咯咯笑了。

　　他想起了他們小時候的事情，小小的小烏，小小的兔子，他還不是陽烏大將軍，她也不是王爺未婚妻，他們只是院子里兩個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卻有著最開心幸福的笑容。

　　陽烏落地，身體猛地受到沖擊，新傷舊患讓他苦不堪言，可是，總算是讓她安全了。

　　“傻兔子！”

　　凌霄睜開眼睛，知道他保護了她，開心地吐了一下舌頭。可是當她看他一臉疲憊，手臂有血絲滲出來，擔心地慌忙問：“小烏，你還好嗎！你受了那么多傷，剛剛救我你肯定很痛很痛！”她擔心地快哭了出來。

　　“陽烏！”

　　陽烏回過頭去，寧素影遠遠地站在街那頭，白玉鑒騎著馬在一旁，兩人，目睹了這場好戲。

　　她靜靜地直直地看著陽烏，眼角，不爭氣地落下了生平第一滴淚。

　　陽烏看著寧素影，說不出話來，他知道，他一定要辜負一個人。

　　“凌霄，你是我未婚妻，跟我回去！”

　　“對不起！”

　　陽烏望著兩人，他選擇了和凌霄的幸福，不管最后結果怎么樣，這一次，他不要放手。

　　聽到此話，白玉鑒眉頭鎖得更緊，看著陽烏堅定的表情，努力平靜地說：“陽烏，你知道后果么！”

　　“九死不悔！”

　　白玉鑒舉手，終于下定決心，揮手下令。

　　“去，把他們捉回來！”

　　“和我走！”陽烏低頭問凌霄。

　　“天涯海角！”凌霄抬頭吻了一下陽烏，然后趕忙將他扶起，兩人朝著城門外跑去。

　　王爺的手下一路追隨，陽烏與他們一邊廝殺一邊護著懷里的凌霄，努力為他們的幸福殺出一條路來。他們一直跑，跑到荒郊野外，跑向巔林高山，跑到懸崖峭壁，全部停住了腳步。白玉鑒騎馬載著素影也跟了過來。白玉鑒在馬上不容置疑地說：“凌霄，和我回去，我會給你幸福！陽烏，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我們還是好兄弟，我們一起給天下百姓幸福！”

　　陽烏跪下，向王爺磕頭。

　　“罪臣感謝王爺一直以來的厚愛，感謝王爺愿意把我當好兄弟。”

　　他望向寧素影，眼里的愧疚凝成淚水：“素影，對不起，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可是，我愛的人和喜歡的不是同一個人。感謝有你在，即便來世，我，還是選擇凌霄。”

　　寧素影在馬上，看著緩緩起身的他，終于明白了她無論多么努力，還是無法擁有陽烏。

　　她與他結發，陪他翩翩練舞，照顧他生活起居，無微不至。可是，她還是無法讓他依賴上他不舍得離棄。

　　她故意把他帶進城，他卻把凌霄帶在身邊；她謀劃想讓凌霄嫁給王爺，可是他還是把她搶回在身邊，不，根本不用搶，他們從來都是在一起的。

　　太陽只有一個，一個太陽只能配一個月亮。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即使與她共飲，望著月亮的時候，他心心念念的還是他的兔子，想要三人作伴。

　　但感謝他還想要三人作伴，他心里還是有自己的，感謝他曾給過自己的幸福，學武之時，是她此生此世最幸福的日子。

　　寧素影看著陽烏和凌霄手牽著手，背過身去，縱身躍進了懸崖。

　　他只有一對手，一手玉月刀，另一手只能牽一人，揮舞刀劍，只為保護心愛的他。

　　下輩子，她還是選擇愛他，但是她會幫他保護愛的人。

　　……

　　…

　　.

　　尾生

　　海水冰冷，可是他覺得很溫暖。

　　晨抱著顧兔，一起墜下海水深處，但絕不放手。

　　血一點點涌出，沒入海水……

　　“咳咳。”晨迷迷糊糊醒來，吐掉了一些海水。

　　竟然還活著，他側過頭，顧兔還在，伸手到顧兔鼻子旁，還有氣息，握她的脈搏，沒什么大礙。他勉強對坐起身子，把顧兔抱在懷里，揚起了嘴角。

　　“陽烏未出谷，顧兔半藏身。”

　　晨摸著懷里的顧兔，像他的凌霄摸小兔子一樣，原來，我愛上你，是因為你是顧兔，陽烏未出谷，顧兔半藏身，這輩子，我們還是會在一起的。

　　所有的所有，他都想起來了。

　　他的頭有點痛，用手拍拍腦袋，讓自己舒服些。

　　今早酒醒后，他發現莫纖阿不見了。莫纖阿應該是他的雇主，但是這并不重要。他要一直跟著玉京。他不知道玉京什么時候會傷害顧兔還有顧萬峰，但是他知道他在他們身邊的話或多或少能幫助他們一點。傍晚時分，他跟著玉京到顧家去吃晚餐，顧兔和顧萬峰說了他們要結婚的事情，顧萬峰很是高興，和玉京一連喝了幾杯酒。正當顧萬峰興頭上警覺性降低，玉京從西裝里掏出一把槍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槍打在了顧萬峰的頭部胸口。

　　晨大喊不妙趁著保鏢一起沖進去的時候也跟了進去，他拉過嚇壞了的顧兔往外跑。

　　落地玻璃里亂成一團，兩三個保鏢護送顧萬峰馬上要去醫院，剩下的努力制止玉京，然而屋外開來一輛車許多黑衣人破門而入。

　　晨趕緊拉顧兔躲了起來，顧兔含著淚看著這一切，不主地說：“對不起，晨，對不起，我不應該不相信你，爸爸，對不起……”晨把顧兔抱在懷里安慰她并輕輕捂住她的嘴讓她不要出聲，防止被人發現。

　　趁著門口人少了，晨帶著顧兔跑了出去，可是還是被發現。黑衣人一路追趕他們兩個到了山頂上，為了不落入敵人手里，晨帶著顧兔決定要拼一把，一躍跳進了海里……

　　在他往下沉入海里的時候，他緊緊抱著顧兔，頭腦被海水擠壓，因為水壓越來越重越來越痛，就在那時，上輩子所有的記憶都涌進了他的腦海里……

　　晨低下頭，輕輕地吻了一下懷里的兔子，然后小心翼翼地讓她躺好。

　　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要到處查看一下環境。他往外走了不到十幾米，看到海岸那邊，有一個女子。渾身濕透的她，長發蜷曲落下。她抱著自己的腿，縮成一團。左臂上那一個標志讓他震驚，正是那輛神秘吉普車的標志，難道她是那些神秘的同伙？他眉頭微皺。然而那熟悉卻孤單的背影還是吸引著他走向前去想看清晰些。

　　“纖阿？”

　　他走近一看，略微有些吃驚。

　　她不是那晚陪在自己身邊喝酒的那個女生么？清醒的他接著月色終于看清了她的臉……

　　那清麗的臉孔，如月一般冷靜，一般孤高，一般寂寞。

　　“陽烏，這是你師妹！”

　　在月色花間，師父帶他第一次見了她。

　　正在舞鞭的她聽到動靜，翻身越來，一鞭子勾起他的鞭子。

　　她微微揚起嘴角，直直看向自己：

　　“我的名字叫……”

　　晨驚訝地喊了出來：

　　“素影……”

　　她坐在海邊，望著那粼粼濤光。

　　又圓又大的月亮，在海邊升起，慢慢高掛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