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霧正濃。

　　馬路邊的烤串店，蔣弘毅、梁玉龍和劉美好依然在喝酒聊天。

　　剛上完一個班，他們都將休息兩天，難得有這樣放松的時間，大家都覺得很愉快。

　　蔣弘毅仍然在講述他師傅的故事：

　　“當年跟你們一樣，我也不明白師傅為啥對我要求這么嚴格。直到后來有一次，師傅向我講述了他的故事。前面說過，我師傅是海軍轉學飛行的，飛的是戰斗機。飛機在空中飛行會產生摩擦，摩擦產生電，雖然電流不大，但電壓一定會非常大，有時候甚至高達十幾萬伏。所以，在飛機的輪胎上，會安裝有一個放電刷，飛機一觸底，強大的電壓就會通過放電刷與地面接觸，從而將電放掉，這時候飛機就不帶靜電了，飛行員就可以安全放心地從座艙走出來。當時恰好有一個新兵，不懂得輪胎上的這個卷發一樣的東西叫放電刷，也不知道是干嘛用的。飛機落地后，他在作例行檢查時，新兵發現輪胎旁的刷子耷拉在地上，好心地將其卷起來放進輪胎旁的一個盒子里。結果沒想到，正是因為這個好心的舉動，要了飛行員的命。當飛行員走出座艙，在從梯子走向地面的過程中，瞬間被強大的電流擊中，當場身亡。”

　　聽完這個故事，梁玉龍和劉美好都沉默了。

　　蔣弘毅沒理會兩人有些沉重的表情，接著開始了另外一個故事的講述：

　　“我師傅做過飛行，也做過機務。在他看來，管制員既要懂飛行，也要懂機務；反過來，飛行員也要懂機務，要懂管制。哪像我們現在啊，各做一段，互不了解，互相誤解……我師傅還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有一次，機務發現少了一顆螺絲釘，本來應該有132顆螺絲釘，結果不管怎么找，都只找到131顆，那顆螺絲釘很小，這個機務費了很大勁，都沒找到這顆螺絲釘，后來就放棄了。飛行員在駕駛這架飛機飛行完畢，返航落地后，突然發現座艙無論如何也打不開。后來通過其他方式，將座艙蓋從外面給揭開了，才將飛行員給放出來。經過檢查發現，原來恰好就是那顆丟失的螺絲釘卡在了座艙蓋上，導致座艙蓋無法從里面打開。知道這個原因后，飛行員被嚇出一身冷汗，這幸虧落地了，要是在空中突然遇到緊急情況，需要打開座艙蓋跳傘逃生，而座艙蓋又被卡住無法打開，其結果只能是死路一條啊……這件事情發生后，機務受到了嚴肅處分……”

　　蔣弘毅的故事講完了，梁玉龍和劉美好依然保持沉默。兩人低著頭，都不知道該說什么，還沉浸在剛才的故事里。

　　直到這時候，兩個年輕的管制員才明白，原來，看似簡單的管制工作，背后竟然有這么多前輩們的故事。

　　蔣弘毅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你們年輕人，平時有點小情緒，我們作為師傅的，也能理解。畢竟啊，不能用我們那個年代的要求，來要求今天的你們了。但是我想，咱既然在這個崗位上干，有些基本的東西都是大家必須堅守的對吧？我不要求你們做得多出色，但是請你們多一份責任心，多一份細致和耐心，好嗎？”

　　先前那些在工作中遭遇過的委屈，遭遇過的辛苦，遭遇過的嚴厲，都在蔣弘毅的話語中，煙消云散了。

　　蔣弘毅獨自喝了一口酒，搖了搖頭感嘆道：

　　“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條件太好咯……”

　　劉美好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自己前兩天還在跟同學在微信上聊，同學在航空公司做簽派，每天的工作都很輕松，工資福利待遇也都比自己高出一大截，自己心里還感到很失落呢，沒想到今天晚上聽了師傅的一番話，心里對這個職業竟然有了那么一些自豪感。

　　梁玉龍覺得蔣弘毅平時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今天打開話匣子就關不上了，而他講述的這些真實的故事，是他在培訓課上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的。空管行業的這些故事，從來沒人向他講起過。他覺得今天晚上這頓酒值了。

　　三人站起身往回走的時候，四下已開始安靜下來。這是凌晨的BJ，六月的BJ。

　　劉美好向梁玉龍道歉：

　　“對不起啊。”

　　梁玉龍不解地問：

　　“啥？”

　　劉美好說道：

　　“我為先前說過的話而道歉。”

　　梁玉龍：

　　“你說過啥話了？”

　　劉美好：

　　“說你無所事事。”

　　梁玉龍摸了摸后腦勺，憨憨地笑著：

　　“嗨，我都不記得了……你不用道歉，因為你說得對，我就是無所事事。不過我想，過了今晚，應該會有所事事了。”

　　梁玉龍說完，意味深長地一笑。

　　劉美好也跟著笑起來。

　　人不是慢慢長大的，是在一瞬間長大的。這些正值青春的歲月，在今天這個夜色濃重的晚上，開始對生活和生命有了更深層次的思考和認識。

　　天空，依然有隆隆而過的聲音，飛機閃著夜航燈，從頭頂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