郾城無人不知溫家,溫家這一輩只出了溫野一個女孩,那是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所有人都以為這樣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會難以接管溫氏那么大的企業,但是溫野憑一己之力蕩平所有輿論,在她上任之際就掃清異己,手段比她之前的任何一位老企業家都要果斷狠絕。
很難想象,二十四歲的溫野會有這么大的本事。
這天,溫野正在辦公室里審批文件,特助叩了叩門走進來,“溫總,祁氏的祁總今天下午的航班到機場,晚上您有個會議。”
女人指尖收緊,嗓音清冷,“祁牧?”
“是的。”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溫野斂下眸光,辦公室里只剩了她一人,她記得,祁牧是華爾街最年輕的獵手。
桌上的手機振動起來,溫野垂眸看過去,是她的父親,要她下午去機場接機。
對于溫家長輩們的話,溫野向來照單全收,這次,也不會例外。
郾城國際機場,一輛黑色的賓利穿過VIP通道停下,樣子極為惹眼。
溫野半降下車窗,墨鏡遮住瞳孔,她望向外邊,眉眼如畫,精致得像個瓷娃娃。
遠遠的,溫野望見一道頎長的身形,一身黑色,長款大衣遮住身形,腳上踩著限量版的白鞋。
祁牧下了飛機,有些困倦地捏了捏眉心,骨骼分明的面龐上沒什么表情,桃花眼里的情緒也微微倦怠。他看見熟悉的車牌號,眼底卷著古怪的不解,那不是溫野的車嗎?
【過來,我送你回去。】手機震了下,祁牧看著上面的消息頓住了手,就三五米遠,連話都懶得說嗎?
坐上副駕,祁牧低頭看著手機,眼底蕩起一陣漣漪,“所以,未婚妻,你要送我去哪里?”
溫野摘了墨鏡,露出漂亮的眼睛,淡淡地覷了他一眼,“華庭。”
男人俊朗的面容散漫不經,“看來溫總對于自己被訂婚這件事并不是很上心。”
女人沒應聲,她指尖搭在方向盤上,在等路口的綠燈,半晌也不見有動靜。
祁牧的目光轉向遠處,桃花眼里的情緒格外冷漠,他摩挲著手機邊線,演戲嘛,說得好像誰不會一樣。
到了華庭,溫野從后座拿出一個精致的白色絲絨盒子,神色平靜地遞過去,聲音也沒什么起伏,“歡迎回來。”
祁牧看著上面的字眼,唇角漾著一抹懶懶的笑,“那就謝謝未婚妻了。”
溫野驅車離開,從后視鏡里,她看見男人臉上的笑容散去,他面無表情地站著,白色的絲絨盒子原封不動地,被扔進垃圾桶。
女人反而笑了,她收回目光,他連這點情緒都藏不住,先入戲的人,總歸不會是她。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不管是什么活動還是宴會,溫野對祁牧的態度和他回國第一天沒有任何區別,冷漠禮貌,客套疏離。
偏生兩個人在一眾家長面前的關系又看上去無懈可擊,不至于疏遠,也不會太親密招致懷疑。
過了段時間,祁牧又被那幾個發小拉出去喝酒,巧的是,他們也叫了溫野。
酒吧的沙發上,溫野在這頭倚著,祁牧在那頭耷拉著兩條長腿,兩個人全程零交流。
池遇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面上的情緒有些古怪,他端了酒杯湊過去,手臂搭在祁牧的肩上,神態自若,“祁總,這幾個月下來對咱們溫大小姐感覺怎么樣?”
溫野的神色很淡,半邊臉隱藏在燈光里,她指尖抵著太陽穴,感受到一道堪稱冷淡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而后聽見那人說:“就那樣,沒勁。”
此言一出,全場寂靜,池遇謹慎地打量著溫野的神情,生怕在她臉上看見什么要發火的跡象。但他失策了,溫野的態度何止是平靜,平靜到就跟祁牧不存在一樣,連眼神都沒提起一個。
祁牧瞥了眼對面的女人,頸線修長,雙腿交疊,九分褲露出雪白漂亮的腳踝,那截雪腰懶洋洋地倚著,看不出有什么不尋常的。
男人舌尖抵著上顎,真是沒意思,他原以為她至少會有點不太高興。
池遇一時后悔自己提了這個問題,酒局最后也就沒什么意思的散了。
溫野的生活一切正常,池遇三天兩頭在她身邊提及祁牧,但是說實在的,溫野的世界里沒有祁牧的位置,從來沒有。
這種不冷不熱的日子過去,秋蟬開始喧囂最后的生命,溫野上一季度的工作也終于進入收尾階段,所以她今天尤其高興。
傍晚的晚霞暖洋洋地灑在地面上,橙黃色日落尤其溫柔。
祁牧剛好被兩家父母使喚過來接溫野下班,他將車停靠在路邊,車窗降了大半,他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目光最終落在溫氏大樓的門口。
等到太陽隱入地平線之下,他的視野里,終于出現了那個人的身影,但不是一個人。溫野的身邊還站著個男人,那是祁牧第一次看見溫野笑得那么開心,是面對他時從未有過的熱忱。
窗外的寒氣侵入車內,祁牧神色冷靜的看著他們說笑,看著那個男人將提著的奶茶遞給她,親昵地揉了揉她的臉,看著他們分別時,溫野主動提起的擁抱。
溫野轉身就看見了在路邊停留的車,她抬腿走過去,神情恢復往日的溫和禮貌,對祁牧的到來并不覺得意外。
一路上,祁牧沒說任何話,他垂眸看著方向盤,修長的手指收緊,情緒極為克制。
溫野捧著那杯奶茶慢吞吞的喝,目光一直留在手機上,半點注意力都沒有分給他。
祁牧移開視線,字眼在舌尖輾轉,最終只是化作了一聲散漫的喚:“溫野。”
沒等她回聲,手機倒是響了起來,溫野指尖劃過接聽,聲色含笑,“香榭大街的玫瑰很好看,什么時候送我一束?”
男人沒了聲音,他垂了眸,眼底光芒逐漸散去,變得細碎暗淡。
溫野的目光掃過窗外,眼線勾勒出溫軟的眼尾,她指尖搭在下顎上,看見周記糕點的那位老師傅在昏黃的冷光下搖著蒲扇。
男人始終沒有再說話,他安靜地坐在駕駛座上,看著路燈的光攏在她的臉上,他斂下眸底冷淡情緒,之前看見的一幕幕在腦海中反復。
“剛剛喊我有什么事嗎?”溫野轉眸,從窗外收回目光,移向他。
祁牧轉頭看她,看了很久,“沒有。”
車停在柏霖,溫野解開安全帶,拿著那杯奶茶下車,腳上的高跟鞋踩在地上,聲音清脆,一如她的果決。
祁牧收回目光,靜靜地坐著,而后抬起頭來,理智重新回籠,他驅車離開。
溫野接下來的日子相對空閑,不需要長時間加班,因此,她也多出了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見見老朋友,去逛逛柏林大街。
祁牧以為他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像從前一樣,但攻破他最后一道防線的,是在他的生日宴會上,溫野拋下他,和別人跳了第一支舞。
那一次,在樓梯的轉角,他看見溫野褪去平日里的一絲不茍,懶洋洋地倚著羅馬柱跟那天那個男人談笑,提及他時也漫不經心,好似他根本就不重要。
溫野靠在羅馬柱上,眼尾妖嬈,V領的一字肩長裙下擺開叉,美艷動人。她一轉眸就看見了立在那兒的男人,神色慵懶地抬腿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聽見了?”
祁牧看著她,垂下眼睫,“嗯。”
女人伸手把玩他的發尾,聲色清冷,藏著松懶,“你要知道,我的人生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的。我先是溫野,然后才是你的未婚妻。”
祁牧的長睫耷拉著,全然不復從前散漫不經的模樣,他低垂眼眸看她,聲音溫和而平靜,“所以,你會和我退婚,對嗎?”
溫野聽到這話,神色卻是悠閑,她眉眼彌漫開笑意,“我需要一個借口來搪塞父母,而你是最佳人選,不是嗎?”
男人沒應聲,他沉默著,抬起眼皮望向外邊舞池,看見人影交疊,只覺格外諷刺。
溫野看著他笑,裙擺一轉,空氣里殘留著她的氣息,和她未落的嗓音,“該切蛋糕了,我要第一塊。”
祁牧抬眼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她說的是她要,不是她想要,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從一開始,就猜到了事情的結局。
祁牧終究只是沉默,他瞳孔輕顫,他知道,這場戲,他演不下去了。
溫野坐在樓上的客廳,她撐著腦袋看向樓下正在切蛋糕的祁牧,那名字在舌尖輾轉,回蕩在空氣里。
“久違了,我的老對手。”溫野散漫地笑,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蛋糕,而后看著坐在她對面的女人,祁梨。
祁梨的臉色算不上多差,看上去也是從容不迫的樣子,她指尖抵著太陽穴,淡淡地看著樓下心不在焉的祁牧。
她笑了笑,金色的勺子攪動杯子里的可可,冰塊碰撞,發出清脆的喧嚷。
祁梨看著她笑,眼尾漂亮而勾人,紅唇輕啟,“久違了,阿野。”
女人的尾音稍卷,聽著叫人臉紅心跳,溫野歪著頭,神態慵懶,帶著時間磨礪過的溫柔和輕快。
祁牧上樓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溫野倚著桌子,桌上的蛋糕分毫未動,只是面前多了一捧玫瑰。
那抹濃烈張揚的紅,像是冷漠的判詞,即將宣告他的離場。他對上她的眼,瞳孔深處是他最后的高傲。
女人指尖支起臉,從椅子上起身,鞋跟一轉,眉眼粲然,像是繁夜里清朗的星。
生日會之后的日子風平浪靜,好像祁牧從未目睹那曾經一幕幕。
溫野每天坐在辦公室里,時常聽到秘書跟她匯報祁氏的近況,聽著助理幾次提及祁牧又狙擊了哪家企業。她指尖簽字筆飛舞,眼底落下一片暗芒,唇角卻揚起一抹笑。
這天,溫野在公司辦公到很晚,她無意間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跳出來的新聞是祁牧狙擊了郾城最后一個低劣企業。
旋即,溫野看見池遇發給她的消息,似乎是希望她去酒吧把祁牧接回去。她看了眼時間,距離池遇發消息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溫野看向窗外萬家燈火,夜風吹進來,裹挾著叫人聽不懂的嘆息。
酒吧里,祁牧坐在卡座上,酒后失態,神色頹廢又狼狽,哪還有從前那驕矜高傲的模樣。他看著身旁的池遇,手機亮起又熄屏,卻始終沒有收到她的回復。
一通電話撥過去,是熟悉的鈴聲,祁牧垂著眸子看鞋尖,在良久的等待后,他不甘心的又撥了一個,還是一樣的結果,她不接。
不知這樣等了多久,溫野的電話終于打過來,從手機那頭傳來淡淡女聲,“有事?”
這邊是死一般的寂靜,祁牧低垂著眸子,啞著嗓子開口,“溫野。”
溫野倚著車窗,看著外面繁星點點,嗓音里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怎么?”
“退婚吧。”祁牧垂下眼睫,緩聲開口。
這邊的溫野看著手機頁面,低笑一聲,她指尖輕叩方向盤,眼底情緒溫和含笑,懂得取舍,將利益最大化,這才是華爾街的獵手該有的樣子。
接下來的幾個月,溫野忙得連軸轉,每天就是柏霖和公司兩點一線,幾個星期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
所以,退婚這事就順理成章地延誤了。
這天,溫野剛結束一天的工作就接到了家里的電話,是祁牧的媽媽,“阿野,我的面膜快用完了,你幫我帶一點,就上次城東那家的‘喜顏’。”
溫野看著天,“好。”
城北到城東,開車要四個小時。
她眼睫輕顫,發動車子,駛向遠方。
夜晚來臨,鐘表上的指針定格在一點,祁宅的門被打開,溫野踩著高跟鞋走進來,一手是面膜,一手是周記的糕點。
樓上走下一道頎長的身形,腳步清淺,姿態從容。
是祁牧。
溫野連眼都沒抬,像是料到了祁牧會在。
男人在樓梯上站定,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她,聲音很淡,“溫小姐,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