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聽喊聲一片,知是九州流民劫道,指不定驛道也是這些人所毀,果不其然,四方漸漸圍來一群衣衫襤褸之人,約莫有數百人之眾。姚元年常年外出,見過不少流民作亂,并不慌張。崔無命雖說膽小,但自詡能逃掉,亦不動聲色。
長孫美初見這群人便露出厭惡之色,還沒等對面頭領出來,就飛身撲上去,如穿花蝴蝶般在這群人中飛舞,所到之處便留下一地殘肢肉塊,半盞茶的功夫,這數百流民盡皆身首異處,無一存活。
饒是姚元年也殺過不少人,但見這遍地碎肉血流似海的情景,也不禁渾身發抖,趴在地上嘔吐起來。
長孫美從紅色的泥沼中慢慢走回來,整個人好似從染缸中爬出,遍體血紅,散發出血液獨有的腥味。待走到二人面前,瞧了瞧趴在地上的姚元年,伸出舌頭舔了舔殷紅的嘴唇,笑著說道:“姐姐的這招‘美鳳花間舞’如何?”
“哼,這群人罪不至死,大嬸如斯殺伐晚上可能睡著?”崔無命直視著長孫美譏諷道,相比趴在地上的姚元年,他好似并沒受到影響。
長孫美見崔無命好整以暇,不禁露出詫異之色,頓時對他刮目相看,要知除魔樓里記載他只有短短幾個字:
“崔無命,男,涿鹿城人,雙親故去,膽小如鼠,貼榜人。”
任誰第一次見到這尸山血海也不會無動于衷,可這個男人做到了。
“小子,敢這樣和姐姐說話,不怕姐姐送你去見爹娘?”
崔無命一邊扶起姚元年,輕拍他的后背,幫他緩解痛苦,一邊滿臉譏笑的說道:“除魔樓除魔,你此種行徑與魔何異?如你有殺我之心,我怕又有何用?”
“哦,那我就殺你兄弟。”說罷,長孫美一把捏住姚元年脖子,作勢要擰。
姚元年吐了半天,手腳發軟,根本動彈不得,只有心下腹誹:你個缺男人的死婆娘,又不是老子得罪你,干嘛拿老子撒氣,等你落入老子手里,老子就……不對,無命說她有六十多了,老子不要,老子送給無命。
崔無命見姚元年直翻白眼,便慢慢掰開長孫美的手說道:“你們不就要元年去姒府送死么?何必殺這許多人立威,如若你再亂殺無辜,那我們寧愿身死,亦不去姒府。”
所謂當局者迷,姚元年這才想通其中關竅,當下便破口大罵道:“死婆娘,你想掐死老子做寡婦啊……”
崔無命見長孫美面現不悅之色,忙拉了拉姚元年,阻止他繼續罵下去。姚元年也冷靜下來,三人相對無話。
過了半晌,姚元年對著長孫美冷冷一笑道:“長孫尊者,你要是嚇著我娘,那我可不去了,自古艱難唯一死爾。”
“哼,你下次再提‘寡婦’一詞,我割下你的舌頭。”長孫美狠狠的說道。
涿鹿城,黃帝陛下為鎮壓蚩尤所建之城,后又經旱魃為禍、飛廉屠城,數百年風雨洗禮始終屹立不倒。及至啟帝建大夏,特派遣河伯冰夷鎮守于此,現河神殿仍存于城中央,可河伯早已不在。
長孫美站在涿鹿城門處,抬頭看著城門上斗大牌匾道:“相傳禹帝于此斬殺旱魃救一城黎民,可有其事?”
姚元年知是在問自己,便搖搖頭道:“傳說嘛,難辨真假,但北城郊舜帝怒拆金神殿可是事實,還有遺址在那。”
“哦,古籍記載舜帝最為和善,何以拆人房子?”長孫美看來對這事頗有興趣。
“誰知道,泥人還有三分火呢?”姚元年撇撇嘴,臉上表情好似意有所指。
三人在城門口閑談片刻,便進入城中,長孫美跟在二人身后。待穿過兩條街道后姚元年回頭說道:“到了。”
宅邸青磚碧瓦,雖不見金碧豪奢,但勝在古樸典雅。待進入院內,映入眼簾的是十幾株桃樹,雖離花期還早,但怪枝嶙峋,也別有一番風味。樹叢后就是正堂,現下卻大門緊閉。
長孫美好奇心頓起,要知除魔樓殺手多出生窮苦之家,雖任務報酬豐厚,可不會有如此細膩心思。眼前這棟宅子布局也費了些許精力,斷不是為求衣食果腹的粗人打理的。于是便開口問道:“小子,看你也不是窮苦之人,何必去做這刀頭舔血的營生。”
“大嬸看不出房屋已長時未修葺?元年他娘又久病纏身,不入除魔樓怎掙那湯藥之資,要不然也不會接這要命任務。”崔無命搶著說道。
姚元年奇怪的看了看崔無命,要知這小子惜字如金,就連和自己說話亦簡短直接,何以對著這“美人有理”如此耐心?正思索間,正堂大門忽而開了,姚元年瞧去,開門的正是娘親的貼身丫鬟桃兒。那桃兒瞧見三人,當下眉眼含笑,轉身向內堂奔去,邊跑邊叫道:“主母,少爺和無命少爺回來了。”
姚崔二人急忙跟上,口中吩咐道:“桃兒,有客人到,快備茶水。”
長孫美隨著進入室內,只見案幾旁坐著個手提一只精巧暖爐的美婦人,那婦人青絲白面紅唇,一副精致鵝蛋臉,只是眼角隱現疲態。
那婦人見長孫美進屋,強撐著站起來,展顏一笑道:“不知貴客臨門,妾身身子抱恙未能遠迎,望恕罪。”長孫美知這是姚元年娘親,便也微笑回禮。
桃兒上來茶飯,待幾人用過后,天也漸漸黑了下來。幾人閑談至深夜,長孫美自去休息,姚崔二人也待回房,卻被婦人留住。
“這次怎的二人同回?那‘美人有理長孫美’怎的也過來了?”
姚元年心念急轉:娘親怎會認識這怪美人?為避免娘親擔心,便欲編出瞎話搪塞一翻。
可誰知還未待他開口,婦人面露慍色接著說道:“你們要是當我姚青丹死了,可以騙我。”
二人深知眼前婦人如果自報閨名,那肯定是瞞不過去了,可誰也不好開口,便同時沉默不語。
過了片刻,姚青丹又開口說道:“無命,你來說,可莫想瞞我,想想當初你改名‘無命’的緣由。”
崔無命知是瞞不過,便一五一十的將這次任務全盤托出,只是隱去了姚元年服下碧蠶蠱一節。
姚青丹也是聰慧之人,很快想通其中關竅,知姚元年此次任務必死無疑,當下下定決心,低聲說道:“年兒,你假去姒府,實逃東海扶桑島去,這扶桑島乃蠻荒三島之一,除魔樓手還沒那么長。”
姚元年知自己一旦叛出除魔樓,眼前兩個至親之人肯定難逃毒手,當下便要拒絕。姚青丹知兒子性格,知怕連累自己,忙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又吩咐崔無命守住門口,待安排好一切后便輕身飛到房梁上,拿下來一只小巧的青銅箱子。
姚元年第一次見她展露功夫,暗暗吃驚,正待開口問詢,只見姚青丹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后,緩緩打開那青銅箱。只見那箱子里躺著一朵血紅的桃花,那桃花鮮艷欲滴,露珠還在花瓣上滾動,好似剛采不久。可這入冬時節,哪有桃花盛開?
姚青丹輕拈起桃花放在掌心,然后雙手合十,手指微微顫動,片刻后松開雙手狠狠印在姚元年丹田處。
姚元年頓感丹田如萬針齊扎,又如萬蟻噬咬,難受至極,可他硬是咬牙強撐,不吭一聲。
約盞茶功夫,姚青丹終于放開手,將崔無命喚了進來。
崔無命見姚元年滿身大汗,忙將之扶到椅上,轉身問姚青丹道:“成了?”
姚青丹疲憊的點點頭,見姚元年滿是疑惑,便解釋道:“此乃舜帝血桃開的花,關鍵時刻可以救命的。”說完,便將使用之法告之于他。
待姚元年爛熟于心后,三人便商議叛樓之事,起初姚元年極力反對,怕自己連累家人。待到后來,在崔無命講解行動計劃后,便點頭答應。
夜,黑的如濃墨沁染,遠處寒鴉的哀啼,給夜色平添一縷衰敗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