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舊友
一出洞口,阿桑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
她抬手擋了擋,稍微適應(yīng)了,放手時又被一抹極其絢爛晃眼的東西劃到眼睛。
瞇眼一看,嘿,是某人炫酷的七彩法衣。
阿桑本想先發(fā)制人,奈何被她衣服晃了神,失了先機(jī),只得聽對方一句話能含有十八個語調(diào)的陰陽怪氣。
洛箐站定于虛空,雙手環(huán)抱于胸,眉梢一挑,下巴一抬,居高臨下睨著她:“喲,這不是咱們的山神大人嘛!難得一見啊!怎么,今兒個興致不錯,來爬山?”
阿桑嘴角微牽,嗓音一夾:“喲,這不洛箐仙子嘛,百年不見,沒怎么變啊,就是品味怎的掉這么土了呀!這么丑的衣服也敢穿出來啦!勇氣倒是大了不少哦!”
洛箐面目扭曲一瞬。
她這件法衣!可是耗費了無數(shù)天材地寶才煉就而成!天上地下僅此一件!!!
是極品!!!極品!!!
洛箐:“哎,咱山神大人待在山窩窩里太久了,一天天就望這么大點地兒,眼神不好使也正常。”
阿桑噗嗤一笑:“你說昆侖小啊?你有看過地圖嗎姐妹?不是我扎心你,我昆侖好像比你們鳳族老窩大點兒吧!”
“啊!”阿桑作恍然大悟狀,“忘了,你沒權(quán)看我昆侖的地圖。坐井觀天嘛,我懂。”
“什么鳥窩?觀什么天?”
仁青驀地闖進(jìn)來亂入。
洛箐:“………………”
阿桑直接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
洛箐瞪向他:“卓仁青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仁青無辜撓頭:“怎么了?我就說了句鳥窩。”
阿桑一把將弟弟拉到身邊,拍他肩膀:“老弟你有本事!”
仁青瞥了眼洛箐,轉(zhuǎn)頭問自家姐姐:“所以你們在說什么鳥窩?”
阿桑忍住笑,認(rèn)真道:“我們只是在和諧討論鳳凰住的地方到底叫什么。”
仁青誠懇道:“……其實,追溯一下,本質(zhì)上,也是鳥窩。”
阿桑仰天大笑。
洛箐:“卓!仁!青!”
眼見她發(fā)怒,阿桑抬手示意,很絲滑的變成和事老:“誒誒誒,我弟也不是故意的!弟,快給我們洛仙女道歉!”
仁青后知后覺,“噢”了聲,遙遙行禮:“洛箐仙子,冒犯了。”
洛箐憋了口氣:“我不跟你計較!”
阿桑笑意盈盈:“不知洛箐仙子今日蒞臨我昆侖是有何事呀?”
洛箐重重哼一聲,很有氣勢地一甩衣袖,雙手背到后面。
嗯,派頭是跟她大表哥學(xué)了個十成十。
洛箐字正腔圓:“天帝聽聞九鳳在人界危害百姓,禍亂人間秩序,特命我等前來捉拿!”
阿桑根本不聽她的:“捉什么捉一天天的,你沒其他事做嗎,我阿姐找到了嗎?”
“你!”百年不見,洛箐便心平氣和了百年,不料被她一朝打破。
捉拿九鳳確實不關(guān)洛箐的事,她是來找煥瑜星君的。煥瑜生人勿進(jìn),冷情冷性,唯一親近些的就是阿桑,很可能會告知阿桑去向。
再者,煥瑜是長宥的親妹,自己若真找到了,不僅能在長宥面前刷臉,說不定還能得他一個人情。
九鳳的事出乎意外,可若將其捉拿也是大功一件,自己當(dāng)太子妃的事更穩(wěn),而且還可以找阿桑一頓不痛快!
不干白不干!
想到這,洛箐挺直些腰背:“阿桑,你若阻攔,那便是有包庇之嫌!”
“你瞧瞧你瞧瞧,這里除了你嘰嘰喳喳,一片荒無人煙,九鳳影子都看不到,張口就說我包庇,你等著,我要告狀!我要告到九重天去!”
阿桑說著,很委屈地摁下眼角。
洛箐看她這死樣,那種熟悉的,拿她沒辦法的感覺又回來了:“你去告啊,你上得去九重天嗎!”
阿桑一愣,該死,剛剛嘴說太快了。
阿桑氣勢不輸:“我上不去,有的是人能上去!你只管等著!”
洛箐只覺自己贏了一嘴,下巴抬更高:“阿桑,咱們相識一場,我不與你為難。你讓開,今日我權(quán)當(dāng)沒見過你。”
阿桑點頭:“行,我讓你。”
洛箐頓了頓。
阿桑接著說:“你說我來爬山,其實不是,我是來巡山的,只不過無意發(fā)現(xiàn)了山中有個墓,恰巧里面有怨靈蘇醒作祟。為保護(hù)無辜百姓,我出于職責(zé)所在,將其解決,現(xiàn)已交由地府,然后一出來就看見你在這兒嘰嘰歪歪,實在是沒看見九鳳。”
說話就說話,還要帶著罵她一句,洛箐蹙眉:“我怎知你話中真假!你別在這里拖延時間!”
阿桑:“我有人證還在里面呢,你要不信,可以進(jìn)去問。只不過……”
阿桑眼睛亮亮的:“只不過,你要是找不到九鳳,得給我道歉!”
洛箐:“我憑什么給你道歉!”
阿桑:“你剛剛污蔑我,說我包庇九鳳!”
洛箐:“我那是假設(shè)!”
阿桑:“我不管!”
洛箐氣極,給身旁的人使了眼色,帶人進(jìn)墓搜查。
人都進(jìn)去了,外頭只剩阿桑姐弟倆和洛箐三人。
阿桑跟她兩看生厭,自個兒去一旁。
屏蔽洛箐,她低聲問仁青:“如何,雪崩可有牽及百姓?”
仁青搖頭:“沒有,阿姐放心吧。對了,我來時看見有幾個修仙者也往這邊趕,像是找人,可是與你那證人有關(guān)?”
阿桑猜想可能是隨櫻的同門找來了:“應(yīng)該是吧。”
說罷,她好笑,小小聲說:“那不是我什么證人,就是個小倒霉蛋。”
仁青頷首:“九鳳姐姐如何了?”
阿桑拍拍他肩膀:“回南應(yīng)山了。”
仁青:“那我們要現(xiàn)在走么?”
阿桑想了想:“你先回,我得聽她跟我道歉呢!”
仁青彎唇:“行。”
弟弟走了,沒人說話,阿桑便坐在一旁沉思山魄石的事情。
“咳。”
一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小石子丟到她跟前,阿桑頭也沒抬,撿起來就丟回去。
“喂!阿桑!”洛箐怒喊。
洛箐動了下嘴,正欲說什么,她派去墓里的人回來了,還押著懵逼的隨櫻。
隨櫻看見她,眼睛亮了亮,很快那點亮消失,變成疑惑。
阿桑拍衣服起身,走到臉色難看的洛箐面前:“怎么樣?”
洛箐盯著她:“你何必利用一凡人來拖延時間。九鳳到底在哪?”
阿桑:“我說了不知道,我就是來例行巡山的。她到底犯什么事兒了?”
洛箐:“少在那兒裝傻。阿桑,大荒里的妖獸多是兇殘之輩,我聽說九鳳就是來自大荒,你如此庇護(hù)她,對你沒什么好處。”
“停。”阿桑抬手打住,嘴角忍不住翹起,“別打岔,快道歉吧。”
洛箐氣死:“你做夢!”
她帶著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半道她倒回來,不情不愿地問:“你可有煥瑜星君的消息?”
阿桑眨眼:“沒有。”
“哼!”
洛箐拂袖而去。
阿桑在她身后熱情揮手:“有空常來啊!”
“那個……是你救的我嗎?”
阿桑偏頭,看向一邊的隨櫻:“對啊,是我救的你。”
隨櫻的記憶已被阿桑更改。她的記憶里,自己誤闖進(jìn)墓里,差點被一個怨靈殺害,是眼前這位漂亮姑娘救了她。
隨櫻真心實意道:“謝謝啊。我該如何報答你?”
阿桑:“順手的事,不必言謝,也不必報答。”
她忽而想起奚融的以身相許,不由感嘆,這才是正常對話嘛。
隨櫻:“那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阿桑:“敝姓不足掛齒。”
隨櫻知曉有些世外高手一向不參與俗事,也不愿透露姓名,表示理解。
阿桑給她指路:“你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就能下山。”
隨櫻:“多謝。”
阿桑點點頭:“天色不早了,快些下山去吧。”
隨櫻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她背后,一只金色靈蝶翩翩飛落到她發(fā)間,振動翅膀,簌簌落下的粉末化成一股隱沒至她額心。
隨櫻倏地停下腳步,不解地回頭。身后雪山聳立,寂靜而圣潔,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延伸至她腳下,路茫茫,心茫茫。
這是哪兒?她怎么會在這兒?
阿桑見她的身影消失,這才往回走。
誒,不知道她放的那些枯骨有沒有嚇隨櫻一跳?
……
南應(yīng)山小院。
禾凈見她回來,迎上去:“洛箐可有找你麻煩?”
阿桑笑著搖頭:“沒有,放心吧。”
她邊應(yīng)著禾凈的問話邊往里走,撞見九鳳獨自站在院中:“九鳳姐姐。”
九鳳轉(zhuǎn)身,抬眸望過來。
阿桑指了指她后頭的屋子:“他怎么樣?”
九鳳:“……不太好。”
禾凈低頭附在阿桑耳邊低聲道:“周逸白最多再撐三日。”
“姓奚那小子命大,無大礙,估摸著睡一覺就好了。”禾凈瞥了眼九鳳,“那個,你們慢聊,我回昆侖宮給開明交代下。”
洛箐一來,九鳳的事便壓不了,有開明坐鎮(zhèn)也能拖點時間。
阿桑頷首,走過去:“九鳳姐姐,你有什么打算?”
九鳳也不知該怎么辦。
盼了千年的人現(xiàn)在找到了,卻又面臨離別。
再等他下一世?
怕是沒有那個時間了。
她知道九重天有心懷不軌之徒覬覦大荒之力。
到頭來,自己像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九鳳姐姐,周逸白的事,你可是從未想過要我?guī)兔Γ俊?p> 阿桑問。
她本是司生機(jī)的神,九鳳寧愿去找子信合作,也沒有找她。
“阿桑。”九鳳摸摸她腦袋,“我知道我的執(zhí)念太深,正在做許多人認(rèn)為錯的事,萬不能連累到你。”
阿桑:“九鳳姐姐,我從沒認(rèn)為你找愛人是錯的事,只是用的方法不對。你不想牽連我,卻傷害了無辜。”
“我根本不怕你連累。”
父母相繼去世后,師父七凝長居不周山,九鳳就是對姐弟倆而言最親近的人,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家人。
她亦不想看到九鳳受到傷害。
九鳳極溫柔地笑了下:“如果我被仙界的人帶走,落入不軌之人手里,你會來救我嗎?”
阿桑想都沒想:“當(dāng)然。我不會任人傷害你。”
“可你在百年前那一場天劫里受的傷還沒好全,我舍不得再讓你受傷。”
九鳳很輕地說。
阿桑以為她指的是擾亂凡人命格的反噬:“我的傷早已無礙,就算再來一場天劫我也扛得住。”
九鳳:“可百年前你要不是有天道庇佑,怕是挺不過來。”
昆侖山神的位置自神魔大戰(zhàn)后就一直空懸,神界閉世,仙界更是沒人能成功渡過成神的天劫。就連阿桑的母親也只是代掌眾山事務(wù)。
直到阿桑出生,生來就被天道欽點為昆侖山神。
只是任誰也想不到阿桑會做出違逆天道的事。
那一次天劫,阿桑只簡單準(zhǔn)備了幾件抵御雷劫的法器,而后就以血化陣,待在陣?yán)锇察o等著天劫降臨,誰也沒告訴。
她賭,賭天道不會讓自己就這么死掉。
還好她賭贏了。
九鳳:“阿桑,我知曉你性子看似天真爛漫,其實心里很有譜。為了擔(dān)起昆侖山神的擔(dān)子你從小就很努力修煉,山主們都信服你。”
“但你太重感情了。”
九鳳頓了瞬,自嘲道:“這些話我來說也許不太合適,但我很清楚深陷執(zhí)念的痛苦,不想你有去經(jīng)歷的可能。”
“再者,現(xiàn)如今昆侖真實的情況如何,你比我更清楚,昆侖需要你。天下山主也經(jīng)不起你再一次出事了。”
阿桑沉默。
她不是在條條框框里長大的神。
她生在昆侖,長在昆侖,父親和弟弟是凡人,母親心懷蒼生熱愛人間,阿桑覺得自己的根就在山中,在大地,在人間。
她為神,居神位,可以成熟穩(wěn)重,也一定要鮮活自由,不被困,不自困。
阿桑眼神清明:“九鳳姐姐,你說的我都知道,可你要相信我,這些我都能平衡好。”
“周逸白命數(shù)將盡,救他的反噬我能承受,又或者,你怎知我救下他不能是他的命數(shù)一環(huán)?”
“而現(xiàn)在,你沒有被仙界帶走,你擔(dān)心的事情都不會發(fā)生。”
九鳳摸了摸她腦袋:“好,阿桑,就算你救了周逸白,他又能多活幾天呢?”
阿桑愣了片刻。
現(xiàn)在的周逸白始終是凡人之身,九鳳要的卻是永遠(yuǎn)。
“聽姐姐的吧,這事你別再管了。那凡人小子,我答應(yīng)你不會再傷害他了。”
阿桑莫名有些心慌:“你要做什么?”
九鳳說:“在雪山里,我聽見你和黑無常的對話了。”
“我會陪他最后三日,然后好好告別,回大荒。”
阿桑胸腔脹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