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了點小雨，秀蘭搭起了青黑色的大雨棚。四角固定在商戶廊檐下的鐵鉤，中間頂起一只頭部包了塑料棉花的竹桿。雨棚能遮擋的地方很小，堪堪遮住推車和幾張小桌子。

　　秀蘭看著一只小孩巴掌大的黑色蝴蝶猶猶豫豫圍著龍牙花樹打轉轉。它太大了，下雨的時候，找不到能夠完全遮擋她翅膀的葉子。

　　雨水拍打泥土濺起親切的土腥味，秀蘭洗干凈碗筷和老板娘坐在廊檐下嘮嗑。

　　瑣瑣碎碎，雞毛蒜皮，話題聊來聊去，秀蘭生意上門了。

　　“大份小份？要餅不要？放不放菜？”以前有客人不吃青菜，秀蘭那以后就習慣在下青菜碎的時候問一聲。

　　“五個大份，十個胡餅，青菜辣椒花生粒都稍來點。”

　　豫南人講話，來一點點，說“稍來點”，透著一股子掂量。

　　秀蘭手腳麻利裝了湯送了第一碗上桌。剛才點餐的客人身量發型都差不離，坐姿也是一模一樣，坐下的時候靜悄悄的不見歡聲笑語。秀蘭一瞅就知道他們那是當兵的，以前弟弟下館子也這樣。

　　秀蘭心里親近，在碗里頭擱了好些肉片蘑菇粉絲水豆腐，胡辣湯都變成胡辣飯了。剛盛好飯轉身要送去，一回頭四個好青年排排站著，鄭重其事的接過碗筷還道了一聲：謝謝姐！

　　秀蘭想笑，她朝他們擺擺手：“叫我送過去就中了，恁客氣啥！”

　　那剩下三人仍然挺著，帶著憨厚的微笑，點頭不說話。

　　好吧。秀蘭麻利的盛湯，一人一個放在他們手里。

　　秀蘭繼續回身和老板娘說話，留下客人們享用飯食。

　　雷凌從京城來，這次從義陽汽車站轉車，是因為任務執行路過一個豫南農村偏僻村莊。

　　近代以來中國古文物遺落民間海外的不知凡幾。宋代的引夢枕就在其中。引夢枕相傳為包拯所有，助其通陰陽斷疑難雜案。引夢枕為玉質，它的價值一向吸引東洋文化盜賊。此次任務的目標就是阻止引夢枕在原主人處出手給下家以后被日本賣家偷渡出境。

　　他們幾個直奔引夢枕的現主人——淮南一戶祖輩務農把引夢枕當醬菜缸壓板石頭的人家。在低矮的農村民房里，雷凌幾人摸清了第一層買家的情況后便馬不停蹄趕往義陽縣城。

　　原主人納罕不止：“真他娘的奇了怪滴，兩百塊錢買俺們這個壓缸石頭！也不多買幾塊就走了！說是要回義陽壓祖傳醬菜缸子！！”

　　轉過頭問雷凌：“你們也是買石頭的？？”

　　雷凌的憨厚外表給了主人家很大的信任感，加上幾個年輕男子愿意花幾百塊收購破石頭的消息，那伙文物販子的形象在村里人的你一言我一語里慢慢清晰。

　　“俺門兒前原本有個栓驢的石橫杠子，一個大學老師花了二十塊帶走了，開拖拉機拖走的。”

　　“俺們家喂豬的青石頭盆子也是！俺說賣不得，賣了豬食盆不吉利！他們硬是給俺們換了個搪瓷大臉盆！我實在不好意思說不給他們了！”

　　“你們這算啥，人家上俺們家的時候把院子里頭鋪地的石頭子兒，全他娘地扣走了，一個十塊錢！”

　　“俺們家的瓦片和墻磚……”

　　“俺們家的窗戶框子……”

　　同來的大兵里頭混了一個泰斗級別的考古學家的關門弟子，霍林河。小霍豎起耳朵聽，手上不停地根據村民的描述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疾速寫寫畫畫。每當他畫出草圖給原主人認識的時候，都會換來一聲喝彩：“忒像，這碳條子畫的真不賴。”

　　抖抖抖，小霍同志手發顫。他想罵人，想打斷。

　　這一個個淳樸無知的老鄉們，他們的善良被文物販子利用，一個個吃了大虧還以為占了便宜。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家鋪地摳來的石子是戰國祭司瑪瑙珠鏈，喂豬的食盆是商周時代的青玉甕！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家墻上那不相稱的精美木雕窗扇來自宋代的名人坊，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小霍的心在流血。他哀求的眼神令雷凌招架不住。竟然不僅僅是引夢枕！！我們的地方文物保護出了什么問題，還有多少珍貴文物無聲無息中失去蹤跡？小霍翻著一頁頁他速涂出來的紋樣，絕望的喃喃：“他們不能！決不能讓他們帶走它們！！”

　　雷凌說不出安慰的話來，只能盡快摸清嫌疑人線索，希望在文物偷渡出境之前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