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年關,夜襲雍州城收獲不小,搶來御寒的衣物,吃食不少,戎族上下很是興奮。阿勒托干也覺得這個甘樺也有點本事,就賞給他不少財物。甘樺欣喜若狂,他覺得他在不久的將來就能帶領戎族人攻進雍州城登上大宗主之位。而且連續幾日夢見甘梁靖跪在他面前連連討饒,在睡夢里快要被笑醒。
然而阿勒托干軟禁了他,兩個衛兵寸步不離的跟著他,讓他很是惱火。阿勒托干很敷衍的回道:“你是我戎族尊貴的客人,你若是有什么閃失,我的良心會受到上天的譴責,只能找兩位最勇敢的衛兵來保護你的安危,你對我的方式有什么不滿意嗎?”
甘樺咬牙自己在別人的地盤上只能先憋著一口惡氣。等自己什么時候用這群蠻子攻破雍州城,就把他們一個不留全都殺光!
臘月里,慕府很熱鬧。大年三十,慕玄禮把親人們都聚在一起吃起了年夜飯。席間,一家人有說有笑,只有慕玨注意到慕琨心不在焉的應付著伯父的殷殷關切,一臉悵然若失的樣子就好像丟了魂一般。故意在桌子底下踩一腳,他居然沒有把目光轉向自己,反而招來了大哥慕琪的冷眼。
慕琨當然沒有心思理會他二哥的那些小把戲。自從城南回來后,甘梅聲就再也沒有理會過自己。這可怎么辦,是不是自己沒有把大宗主照顧好讓大宗主受傷不理自己了?唉,回府之后天天忙著庶務抽不開身,更別提去看她。她不會真生自己氣了吧?當時情況緊急自己也沒注意到那一刀會砍向自己,才讓大宗主受傷。也怨不了自己。慕琨有些委屈,不敢表現的太明顯,一桌子的珍饈在他眼里也變得不過如此。
相比之下的甘府冷清多了。甘梁靖有傷在身,不能太過操勞。大事幾乎全讓慕宗主和長老們代管,他僅僅看一些別人呈上來的文書。甘林只要沒有大事就會在“杏琴齋”里寫書,鮮少出“杏琴齋”的門。只有甘梅聲一個人,除了背書就是坐在花園的水榭里發呆。神力損耗太多,二叔和大哥讓她好好休養,她也不太敢胡鬧。閑暇之余,又跑到她哥哥書齋旁的小池子邊一個一個投石子玩,聽著石子“撲通”一聲冒出個水泡,迅速沉入塘底。無聊的心情也變得歡快起來。
甘梁靖憑欄看書,一抬頭看見妹妹用手支著腦袋蹲坐在池塘邊投石子玩,陰郁的心情逐漸被驅散,有意戲弄她,朝她招手:“澤成你過來給哥讀讀書解悶。”
甘梅聲頭搖得像個撥浪鼓,答非所問:“我今天的功課您不是檢查了嗎?”她哥哥不怎么罰她,威嚴還是有的。蔫頭蔫腦的走過來拿起書本勉強打起精神讀,他看著妹妹衣服吃癟的表情嘴角就隱隱浮起笑意。
大年三十晚上,城里煙火齊鳴,似乎故意要沖刷盡戎族人洗劫一空的頹喪氣息。
甘府的家廟氣氛肅穆。正堂內供奉甘氏先祖的神位整齊的擺在條案上昏暗的燭光也遮掩不住幽暗陰森的氛圍,靜的能聽見火光一閃一閃的聲音。
甘林正在領著兩個侄兒祭拜先人。待他把手中的香插在香爐里,再看一眼大哥的神位,神色莊嚴恭順,心里多了一重使命感——他要幫靖兒坐穩大宗主的位置,不允許大宗主的位置受到慕家的挑釁。《雍州紀事》是他答應給大哥的承諾,一定要完成。他覺得肩頭有千鈞重。
祭完先人后,叔侄三人在前廳吃年夜飯。從家廟出來,甘林恢復了風流不羈的性子,逗起侄女來也是一套一套的???“澤成,你今夜忘了一件大事。”甘林語氣頗為嚴肅。
甘梅聲眼饞一桌子的好菜,長輩還沒有動筷子,她再想吃也只有眼饞的份。二叔這么說自己,于是就收斂了自己貪婪地目光,委屈道:“二叔,澤成這一個月來沒有犯錯???再說今天大過年的???”
“誰說你犯錯了,正是大過年的,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很鄭重的提醒她。
甘梅聲為難,“二叔,大哥和我行禮了呀。”她實在想不出她忘了哪件大事,哀求般的看她哥哥兩眼。甘梁靖眼睛瞥向別處,不打算幫她。
“今天是什么日子?”甘林覺得侄女有點笨,也不禁逗,一語點破。
她恍然大悟,站起來朝二叔和她哥哥恭恭敬敬的行禮:“小女澤成恭祝叔父、兄長身體康健、萬事順遂。”在吃年夜飯前,小輩要向長輩道吉行禮,甘森駕鶴西去,長兄如父,甘梅聲要向叔父和大哥行禮,兩位長輩要給她紅包后才能開席吃飯。
坐著的兩人滿意的點點頭,這下換成甘梅聲提醒二叔了:“二叔,該您了。”
“好啊,你再做一遍我就給你雙倍哦。”甘林揚了揚手中的紅包。
她還真要再做一遍,被甘梁靖攔住:“坐下吃飯。”
這頓年夜飯很溫馨。
甘梅聲早就把慕琨不找她來玩的埋怨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年初一,甘梁靖免了其他人的禮節,獨自在聽雨軒修身養性。黃宗主給他的藥水快用完了,脊背上的那條刀疤也好的快要差不多。
他想起了衛勇,聽說臘月二十三衛宗主去了一趟邊沙,不用想就知道衛勇不好受。戎族人侵犯城南不是衛勇的過錯,衛宗主還要拿衛勇來作文章,是怕自己怪罪他?還是怕慕宗主揪住他兒子不放把衛家繼續往死里整?無論哪種結果,他都不想見到。
透過窗外,天空中陰云密布。不多會飄起了稀稀落落的雪花。
他略一思索,在白紙上寫下幾個字:“友,數年不見,無恙否?”覺得不對勁,缺點什么,揉碎了紙重新下筆,還是這幾個字。
這是他繼任大宗主以來第一次給遠在邊沙的好友寫信。
信中問他邊沙的防線如何,氣候是不是和多年前一樣惡劣,邊沙的將士是否服他,唯獨沒有朋友之間簡單的寒暄,還問他為何吝嗇筆墨,一封信都不曾寄給雍州城。筆力遒勁的俊逸小楷寫滿了兩頁紙,仔細審閱了好幾遍小心用蠟封好。連帶著一瓶上好的傷藥交給心腹,命令心腹把密信親手交給衛勇——他的生死至交。
這一切安排妥當后,他走到廊下。漫天飛舞的雪花在空中打幾個轉飄落地下,落在屋脊的脊獸龍吻身上,像蓋了一層厚厚的棉被,威嚴莊重的龍吻變得滑稽可愛。
他擔心城南的百姓,二叔和慕宗主已經安置好他們了。糧食是不是都分發在他們手上?御寒的衣物夠不夠?放在肚子里的心又懸在半空中,急匆匆走進寢房取出一件斗篷披在身上,出府慰問那些遭受了兵燹之災的手無寸鐵的百姓。
城南的百姓都被安置在新建好的木屋里。小小的木屋里炭火燒得夠旺。屋子里的老人看見大宗主獨自打開這個吱嘎作響的木門滿臉驚愕,感動得不知要說什么好。人老了,話說的不利索,看見大宗主被雪蓋滿肩頭的身影更是說不出話來。只能把剛剛煮好的餃子端到大宗主面前,風雪這么大,大宗主肯定還沒吃過飯吧。
甘梁靖看到跪在他身前雙肩抖動的平民百姓,頓悟出為何從神族誕生起甘家為首。不是靠著天生的神力術法,不是靠著陰謀手段,不是靠著與生俱來崇高的神族地位。嗣廟里因雍州天災獻祭了自己生命和神力的先祖以及父親用事實告訴他:是一顆愛民如子的心,是真真切切給凡人們關愛換來甘家在神族之首的位置上屹立不倒。
衛勇也在邊沙同樣沒過個好年。臘月里父親借著城南失守的名義整飭了軍營。每個人心里都憋著一股怒火,每日練操更加賣力,他說不上高興還是憤怒。
大年初四,他坐在主營里批閱軍文。馬參將,也是他的心腹拿著一封密信快步走到他跟前放在書案上,躬身行禮后退下。
衛勇擱下筆,拿起信封,屏退左右。信封上寫著“衛將軍親啟。”筆跡方正,知道是甘梁靖寫的。還以為是雍州城出了什么事,值得他親自給自己寫信。還有一瓶藥放在桌子上。
信紙上所問是關于邊沙的一切。衛勇讀完信,握緊手中的藥瓶。他肯定知道父親罰過自己,擔心這里沒有好的傷藥。唉,他怎么不擔心一下他自己呢?雍州城里的波譎云詭、陰謀算計,他能應付的過來嗎?給自己寫信送藥,不怕被人抓住把柄嗎?
衛勇寬闊的眉宇鎖得更深了。邊沙是苦寒之地,無論是將軍還是士兵的營房都會放置火盆取暖,不過對他就是多余的了。神族天生不怕冷。火盆在營房里也不過是個擺設,他不能撤掉,這是邊沙將士對自己的敬重。
屋子里悶得慌,出去走走吧,一只腳還沒有跨出門檻,就被馬參將用劍抵在自己胸前:“將軍,您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請恕屬下不能讓您出去???”
衛勇自嘲了一句:“剛來的時候用神力大敗戎族,重傷在身也不是好好的。一頓鞭子而已,本將軍還受不住了?”
馬參將還是寸步不讓,還單手摁在刀鞘上,威脅味很濃。衛勇掉頭走進房里,賭氣般的喊他:“站在門外當石獅子吶!還不進來上藥?”把好友給自己的傷藥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遵命。”馬參將大步邁進來。衛勇早就脫了上衣,露出密密麻麻的鞭痕,他身板結實,勤練武藝的緣故身上的肌肉像隆起的小山包。游走在他腰側的白虎圖騰若隱若現,他有點生氣。馬參將手下的動作不自覺放輕柔一點,萬一被將軍抓住錯處挨一頓軍棍可就被人笑掉大牙。
他還是給甘梁靖寫了回信。詳細說明了邊沙的一點一滴,著重敘述了雍州城的防線:大部分軍隊集結在城西附近,城西富庶,緊挨著邊沙,是戎族人進犯的不二選擇。城南修筑高墻一是為了防御風沙,二是為了抵御戎族人進兵來犯。多年以前,戈壁灘住滿了戎族人。但是現在戈壁灘氣候惡劣,鮮有人住。城南的防御狀況本就不盡如人意,這六年里無人問津。紕漏不止一兩點,招募兵丁的權力在長老手中,兵營里十有八九是長老的親戚,太平日子誰會犯得著拼命呢?這也是城南被戎族人偷襲成功的原因。信的末尾,他客套了兩句:小將不知大宗主去年繼位,未能恭賀大宗主踐祚之喜,還望恕罪。

步儒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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