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有一天,夏青青很驕傲地送給了我幾張學生社團的照片,其中一張就是“他”的。據說,這是那個雨天她悄悄拍到的。她說她曾抓拍了很多有“他”的照片,卻都比不上這一張──那么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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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我第一次隨父母到那個軍事世家的白家公館去做客。我掩藏了內心的忐忑與不安,還有一種我所不了解的激烈的情緒,我從不激烈的。那個冷酷的白林銳散發著一種君臨天下的懾人氣勢,顯然,他很不滿意我向來無爭與被動的性格,不喜歡他選中的會是這樣一個不自信的女孩子。但,他竟然向我笑了,即使眼底含霜。我不知道那樣一個軍事者也可以這樣笑的,令人害怕。
慢慢跟隨前面談話的軍政界精英們,我四望著。那是一幢極具日本那種隱忍氣息的黑白色別墅,還有著中國自古的傲氣與威嚴。我沉默地坐在沙發上聽著他們的聊天,沉浸于自己漫無思想的游思中,外面陽光明媚,光線穿透了大廳。
一陣腳步聲傳來,我感覺到了“他”的氣息。緊隨而來的就是“他”與一只大狗。
顯然,“他”不是為我們而回來。“他”隨興而自在地在手邊一卷紙卷上劃下幾個字,然后拍拍一直跟在“他”腿邊的大狗,大狗聽話而歡快地開始和他嬉鬧起來。那像是個有著戀動物嗜好的單純男孩兒,干干凈凈得就像一幅陽光草地間的田園畫──流光溢彩。然后,“他”看到了大廳里的一群人,站住了,看我們的眼神比看狗的眼神還要疏遠。
“去哪兒了?”白林銳威嚴的聲音響起,空氣一下子冰凍了起來。
“后院草地。”“他”低頭安撫一下大狗,若無其事地簡潔回答,絲毫不擔心白林銳語氣中的嚴肅。
白林銳并沒有打算緩和凝結的僵硬,譏諷道:“怎么?沒又和那群激進分子瞎攪和嗎?天天屋子里都看不到你!”
“……總有一天,你會看不到我的。”“他”再自然不過地溫和對他說著自己的預言,像是臨行前在交代一個老父注意身體,“什么時候,不是我離開,就是你趕我走。你該習慣我不在的,不然到時候,你可怎么辦?”
“這是什么狗屁話?!”白林銳連帶茶水把茶碗丟在桌子上,站起來,帶著一股軍者的霸氣!
“父親!”那是白痕的哥哥,白家的長男,中央軍官學校的精英分子。他一邊叫傭人迅速地清理掉濺開的茶水,一邊扶住白林銳,“您別生氣,痕不是這個意思。伯父伯母和雨靈還在等著……”
“……”白林銳壓下怒氣,快速恢復了一貫的冷靜,但那語氣依舊不容置喙,“過來!見過你張伯父、張伯母還有……哦,雨靈,他們等你很久了!”
爸爸媽媽慈祥、欣賞而寵溺地向“他”微笑,“他”掃過我,對父母親靜靜地點了下頭,表示過對熟人兼長輩基本的尊重。
“你還記得雨靈吧?”白林銳挑起嘴角,那表情像是宣戰,令我琢磨不透,“不記得也沒關系,你們以后會常見的。研習畫畫,還是有個學術的氛圍才像樣子。”
父親也笑著看我:“雨靈,你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吧。等明天……”
“不。不是。”未等我回答,“他”輕輕卻肯定地打斷了父親那句所有人都認為是當然的話,淡淡地看向我;我慌慌地轉移了視線。我不知道“他”的“不”指的是不是學校里那一瞥……未等我回過神,“他”帶著大狗轉身上樓,留下錯愕的一群人。
“站住!你又去哪兒?”白林銳瞇起眼睛叫住“他”。
“回房間,有功課。”又是簡潔的一句話,“他”單純地陳述著回答父親的問話,轉身走了上去。
“你給我下來,白痕!你太不懂得教養了!”白林銳再次發怒了。“他”漠視了我們,漠視了他,這理由足夠讓他必須發怒了。
“算了林銳。少年人是有很多事忙的,何況他這么出色的孩子呢。來,別動氣。”父親站起來解圍。
“忙?他還覺得他不夠生事嗎!你不是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反政府!他們在反日本人支持的政府——我們的政府!亂寫,打架,惹是生非,他還有什么沒做過!他生活在他們那幫人虛幻的理想里不能自拔了,我必須讓他懂得現實!”白林銳不耐煩地轉身上樓,“青遠,你招呼!”
白痕的哥哥司空見慣地沉默一陣,溫潤而尷尬地轉向我們笑笑:“他們總是這樣的。痕和父親骨子里太像了,像得水火不容。痕的個性那么直接,我很擔心……”說著,他突然看向我,“也許雨靈,你能讓他轉變一點也說不定。”
“……”我一怔,緊張地搖搖頭,靜靜地抬頭望上去。那樣的一個人,“他”需要轉變嗎?而我又能轉變“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