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暗沉沉的，細(xì)雪慢慢飄下，落在頭發(fā)上毛領(lǐng)上，像灑了一層鹽巴。
紫宸苑里人很多，卻不喧鬧，只有立夏一個人的聲音，“小雨姑娘，世子說了，怕他安排的您不喜歡，正好今日二十四衛(wèi)都在陽都，便將我們?nèi)空倩兀尮媚锬约哼x。”
加上站在雨小樓旁邊的小寒跟立夏，剛好二十四個，男男女女都有，年齡跨度也很大，最小的如立冬之流才十四歲，最大的已有華發(fā)。看到驚蟄跟大寒也在，雨小樓覺得有些無語，她之前聽立冬說過，他們倆可是二十四衛(wèi)里能力最強的，司越走哪都帶著，她知道，不是他舍得，而是知道她不會選，做做樣子而已。
“你們怎么也在啊？”雨小樓問向兩人，兩人均是笑笑沒說話。雨小樓轉(zhuǎn)頭問向立夏：“一定要選嗎？”
“是的姑娘，至少四個。”立夏說。
“選誰都行？”雨小樓問。立夏不可置否，笑嘻嘻的看著她。
掃了一圈，雨小樓笑著走向驚蟄跟大寒，大寒面色一下僵了，驚蟄沒什么變化，微笑著看雨小樓向他們走來，然后繞過他們。
“咳咳。”大寒有些尷尬的咳嗽幾聲。
“近來可好？”雨小樓在立冬面前停住問她。
“都好的姐姐。”立冬笑得很開心，她原以為雨小樓應(yīng)該不會再理她了，大寒告訴她，那次他們瞞著世子聯(lián)合算計雨小樓的事，雨小樓知道后很生氣，指著世子鼻子揚言說要廢了她，她覺得雨小樓必定是很氣的，廢了她倒不至于，不過應(yīng)該是不會再理她了。
“嗯，乖，”雨小樓摸了摸立冬的頭，側(cè)身看向她身旁，笑著說：“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跟我可好？”
雨小樓此話落音，她能感覺到院中那些輕微的氣息波動，因為雨小樓要的不是立冬，而是立冬身旁的小雪。
許多有意無意的目光落到小雪身上，她很瘦，很黑，渾身臟兮兮的，看上去年齡不大，加入二十四衛(wèi)不過半年，這里的人總是天南地北的執(zhí)行任務(wù)，雖然在同一個組織，但不一定都熟悉，她加入時間不長，好些人與她都是初見。
沒有鄙夷沒有驚訝，只是覺得他與上一任小雪反差實在太大，此時又被世子看重的雨姑娘選中，好奇便多看了幾眼。
見一身雪白的雨小樓向她湊了過來，她本能的退了一步，眼神怯怯的，雙手緊緊擰著衣擺，頭越來越低。
“要是愿意就跟上來。”雨小樓說完，轉(zhuǎn)身往回走，沒再看立冬一眼。
“我選好了，小寒還有她。”雨小樓說著側(cè)開身體，小雪低著頭，站在她身后。
她是什么時候到那里的？沒有幾個人注意到，但除了開始的一點驚訝，便再無其他，畢竟能進(jìn)二十四衛(wèi)，又有幾個是簡單的。
“還有兩個是誰？”立夏問。
“寒露，我聽聞她善書畫女紅，還有一個嘛，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幫我找個年紀(jì)最大的吧！”雨小樓說完，向立夏笑笑，回了房間。
除了司越住的宛華苑，紫宸苑算是齊王府最大的院子，池塘花園，石橋假山，一樣不少。
晚飯過后，雪越下越大，雨小樓坐在榻上開始溫酒，小寒往火爐里添了幾塊銀灰炭，發(fā)出“噼啪”的聲響，紫色的火焰跳躍著。
白天挑選的三人于榻前站成一排，等著雨小樓發(fā)話。雨小樓打量了一番，看向立夏為她選的最后一個，他叫小滿，二十四衛(wèi)里年齡最大的，五官端正，凌厲英氣，模樣頗為俊朗，如果不是他那幾縷白發(fā)，和滿臉的胡茬，雨小樓打死也不信他已經(jīng)四十一歲了！
再看另外兩人，小雪自不用說了，只是之前聽立冬說的時候，沒想到善書畫女紅的寒露，也是個不修邊幅的人，她眉眼溫順一身素衣，不施粉黛，頭上斜斜的插著兩支珠釵。
最后看了看小寒，雨小樓突然覺得以后的日子應(yīng)該不會太無聊，對他們四人很是滿意。
喝了口酒，潤了潤嗓子，雨小樓笑了，平靜溫和的說道：“司越說，這紫宸苑還有你們，都?xì)w我管了，我這人散漫慣了，不喜奴婢主子那一套，你們也不用太拘束。”
“是。”三人齊聲回答。
“嗯，小寒小雪以后就負(fù)責(zé)我的起居，以后呢，包括你們的月例錢，紫宸苑的一應(yīng)用度都由我出，我對錢財沒什么概念，也不擅長與人打交道，”雨小樓說著，從身后拿出一個匣子遞向寒露，寒露上前接過，她繼續(xù)說，“寒露，這個匣子是我全部的家當(dāng)，院內(nèi)俗務(wù)就交給你打理了。”
“是。”寒露說。
酒煮沸了，頂著酒壺蓋子，發(fā)出“噗噗”的聲音，酒香溢了滿屋，火爐里的炭燒的正旺，雨小樓伸手從火爐一側(cè)晃過，火爐里跳動的紫色火焰，被瞬間抽出，落在她攤開的掌中，火爐沒了溫度，沸騰的酒漸漸平靜下來。
這一幕實在太詭異，除了小寒，其他三人都呆住了。
只見她輕輕握拳，火焰碎成一片紫色的霧氣，消散在空氣中，然后向寒露說：“咱們要提倡環(huán)保節(jié)約，這么好的炭，以后就不要用了。”
“呃……是。”寒露回神應(yīng)下。其他兩人也快速回神。
“我今天在院里大致逛了一圈，對咱們紫宸苑的景觀花草，是完全欣賞不來，這兩天就勞煩滿叔將它除干凈，我要種點其他的。”雨小樓邊說邊擺杯斟酒。
“是。”小滿說。
雨小樓說：“來！喝了這杯酒，以后你們就是我紫宸苑的人了！”
五人舉杯相碰，發(fā)出幾聲輕響，沒有人意識到，她這句話里包含的意義……
……
陽都有四好——品嵐軒的酒，茗賢居的茶，聽風(fēng)臺的墨，迎仙坊的曲。
永安街是陽都最繁華的街道，也是有名的銷金窟，“陽都四好”都在這個街區(qū)，其中往來者，皆非富即貴。
陽都人愛酒，按理說，永安街已經(jīng)有一個以好酒聞名的品嵐軒，其他酒樓便很難在這個街區(qū)立足，事實也確是如此，可就在五年前，在距品嵐軒僅兩個街口的地方，有了一個規(guī)模與之相當(dāng)翠樓。
五年了，翠樓不僅沒有像其他酒樓一樣消失，反而越做越好，陽都就這么大，權(quán)貴就這么多，此消彼長，品嵐軒的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外界一直傳言翠樓是太子的產(chǎn)業(yè)，品嵐軒雖是靖安侯家的，可他家大公子卻與太子勁敵三皇子來往甚密，之前“使節(jié)一案”三皇子被牽連關(guān)押，人人自危，生怕觸犯了上頭，短短的一個月，品嵐軒的生意一落千丈，后來越世子回京，三皇子也得以脫罪，生意卻不見起色。
此時正是飯點，品嵐軒一樓大堂卻只有零散幾桌人，趙小亮是這里的小二，也是靖安侯府的家奴，想著以前的客滿盈門，看著眼前的大堂，覺得有些辛酸。
“勞駕，請問全老在嗎？”
趙小亮回過神，望向聲音的主人，是一個素凈姑娘，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她身后跟著一個黑瘦的小丫頭，手里提著幾個酒壇。
“姑娘找他老人家何事？”趙小亮問，語氣很恭順。
“我家主子新釀了幾種酒，遣我送來請全老幫著品品。”素凈姑娘回道。
全老是安陽有名的釀酒大師，近二十年里叫得上名的酒，多數(shù)出自他手。七年前來到陽都，后來不知怎的成了品嵐軒的掌柜。
幫后輩品酒的事，只要有時間全老向來是來著不拒的。這個趙小亮也是知道的，可今日府中小姐來了，全老正在與她議事，不知何時能好。
“全老此時正在議事，不知何事結(jié)束，兩位請改日再來吧！”趙小亮說。
“既如此，便不叨擾了，”素凈姑娘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和幾兩碎銀，“這幾壇酒，還有這封信，便有勞小哥，代為轉(zhuǎn)交于全老。”
“好說好說，兩位慢走！”趙小亮將她們送出了門。
午時剛過，品嵐軒再次變得冷清，全老與靖安侯府大小姐的議事終于結(jié)束，酒跟信也終于到了他手中，他先看了信，然后品了酒。
于是，原本已經(jīng)結(jié)束的議事，又持續(xù)了很久…...
接連下了幾天的雪，終于停了，紫宸苑地大人稀，積雪很厚，小滿抱著鹽罐，不一會便清出了一條道。
眼看天快黑了，小滿把鹽罐放回廚房便開始點燈，這一直都是他負(fù)責(zé)的。
紫宸苑里沒有奴仆一說，這十幾天相處下來，大家默契得像商量過一般，有了分工——小雪起得最早，每天都會為大家燒好洗臉?biāo)槺惆汛蠹仪耙惶鞊Q下的衣物洗了。雨小樓偶爾喜歡做點吃的，后來大家發(fā)現(xiàn)廚娘的手藝還不如她，很快，紫宸苑的一日三餐就都由她負(fù)責(zé)了，廚娘也于幾天前搬出了紫宸苑。小寒總是跟在雨小樓身后幫著她釀酒種花，雨小樓做飯時，他就在一旁打下手。相比之下，小滿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每天只要掃掃院子點幾盞燈，偶爾跟著寒露出去采買，不用刀口舔血，就能混個一日三餐。
紅燈籠照亮了布置得頗具年味的院子，寧和喜慶，小滿站在院中，一眼便能看見前廳里的那副字：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隨漫天外云卷云舒。字是寒露的字，這話卻是雨小樓說的，他立在寒風(fēng)中靜靜的看著，漸漸出神……
天空完全暗下來，寒露跟小雪拿著大包小包的進(jìn)了院門，小滿回過神，連忙上前接過，“都還順利嗎？”
“沒見到人，不過我對姑娘的酒有信心!”寒露說。
“嗯，這都是些什么？”小滿問。
“這不是馬上春節(jié)了嘛！姑娘讓我給大家每人添兩身新衣。”寒露說。
“姑娘有心了。”小滿說。幾人說著進(jìn)了屋子。
齊王府很大，很靜，紫宸苑里傳出的歡快笑聲，變得格外清晰。
宛華苑與紫宸苑僅一墻之隔，只是前者比后者還要大上近一倍。在宛華苑的一處靜室，司越立與上首，聽著下首的一位白發(fā)老者匯報著各地災(zāi)情，“……至此，南淮一帶的幾城的災(zāi)情，也算穩(wěn)住了。”
“為什么要管這些？”這是個年輕的男聲，聲音的主人也很年輕，銀發(fā)紅眸，面色蒼白。
“時機未到，安陽還不是亂的時候。”回答他的是一個溫潤的聲音，聲音的主人自然是南庭，他望向司越說：“風(fēng)雪鎮(zhèn)那邊來消息，寂雪山去過了，沒有你說的地方，我在想……”
“今日是什么節(jié)日？。”司越打斷他，問到。
“臘月初八嗎？這并非是安陽節(jié)日，只是在南堰以南的湖州一帶，會在今日吃五谷粗糧，祈盼來年豐收。”南庭說。
靜室靜了下來，在這一室眾人的耳中，隔壁院子的歡鬧聲越發(fā)清晰，聽了一會兒，南庭很是無語，其他幾人也神情怪異。
“今日就到這。”
眾人起身作揖，目送司越出了靜室。
然后眾人目光一轉(zhuǎn)，看向南庭，只見后者面不改色的溫潤一笑，“好奇啊？自己去問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