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喬，電話！”

　　新生軍訓在近四十度的高溫中結束了。周末，本地學生回家，宿舍不再擁擠。沈若喬趁著人少，正在房間里寫軍訓小結——這是金融系輔導員袁鑫看她寫字漂亮，給她布置的任務。這篇手寫的兩千字的感想，要貼到學院公告欄里。

　　房間沒有空調，賈嬌儀從家中帶來的搖頭電扇呼呼送著風。

　　寢室的電話是座機，放在客廳，撥外地號碼兩毛錢一分鐘，接聽不要錢，比手機通話便宜。

　　喊話的是隔壁房間的李心悅。沈若喬出來時見她穿著睡裙，披散著頭發，光著一雙大白腿，搖著一把塑料扇子，拖沓著拖鞋走回了自己屋。她應該是在等電話。

　　若喬拿起話筒，“喂”了一聲。

　　“我是依喬！我剛才打電話給爸媽，他們說你手機套餐還沒辦好，通話特別貴，讓我打你們宿舍這個座機號。”電話那頭傳來依喬那熟悉的、柔和的聲音。

　　若喬不知從何說起。入校后，她連東南西北還沒有分清楚便開始軍訓，剛兩天，臉和胳膊就被曬脫了皮，又紅又燙，用了賈嬌儀的防曬霜和蘆薈膠，才稍稍緩解了一些。她的左腳因為長時間站立，腳背一直隱隱作痛。來東港一個月，沈若喬變得又黑又瘦。而更讓她感到難受的是，這是她成長以來首次離開習以為常的家，時間如此之長，距離如此之遠；而與各類性格不同、習慣不同的室友的距離卻又必須如此之近。每晚想通過電話聽一聽爸爸媽媽的聲音，卻又苦于昂貴的通話費用，總是長話短說，不敢有太多拖延。

　　沈若喬有太多的尷尬與不適，但話到嘴邊卻只變成了：“你人哪兒去了？怎么到現在才給我打電話呀！”說完鼻子就酸了。

　　“我在QQ上找你，你一直不回復，我想著你剛開學估計很忙。”

　　“QQ？我都快把這個東西給忘了。我們宿舍還沒有聯網，校園里也只有圖書館的電子閱覽室才有網絡，所以我一直沒有登錄過QQ。”

　　“宿舍沒有網絡？那也太不方便了，難怪聯系不上你。你去辦手機套餐的時候記得開通流量服務，現在運營商都有學生優惠套餐，很劃算的，辦好之后手機就可以聯網了，用手機QQ。”依喬顯得很驚訝，也很關切。

　　“我們學校授權了一個代理公司為學生宿舍供網，一個電腦終端每個月要收八十塊錢。我覺得太貴了……”

　　“八十？這么貴？為什么學生的網絡要收錢？我們每月生活費才一千塊，而且這對爸爸媽媽來說已經是一筆不小的負擔了……”依喬在電話那頭猶豫了一下，說：“不過……我入學這段時間，似乎沒怎么花錢。學校食堂價格便宜，我也沒買自行車，有個學姐畢業了送我一輛。這個月爸媽給我的錢我應該花不完，你把銀行卡號給我，我轉賬給你吧！去把你的手機套餐辦好，記得一定要開通網絡流量，一個月大概五百兆就夠了。如果在宿舍一定要用到網絡，貴也沒辦法，你買好電腦，就去開通吧，正式開始上課之后，用到電腦和網絡的地方很多。”

　　“天哪！還需要自行車和電腦啊！”沈若喬懵了。

　　“不同的課在不同的教學樓，有的距離很遠。另外在校園里出行，騎車不是最快最方便的選擇嗎？”

　　沈若喬快速盤算了一番——校園很小，用不上騎車；而宿舍與校園之間的那段公路，大貨車和集裝箱車高速通過，騎車不安全——所以，自行車她是用不上的，于是問：“電腦的用處呢？”

　　“選課、查資料、寫作業……哪一樣少得了電腦？”

　　沈若喬扭頭看了一眼李心悅，她是第一個掏錢在寢室布置網線的人，此刻她正架著腿坐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前，嗑瓜子看韓劇。

　　“你已經買了？”若喬問。她聽著依喬說得頭頭是道，似乎已經用上電腦很久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依喬似乎輕輕嘆了口氣，小聲地說：“我現在用的是蕭梓舟的。”

　　這回輪到沈若喬沉默了。

　　沈依喬聲音里帶著羞怯和緊張，繼續說：“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爸爸媽媽還不知道，你可千萬別說！千萬別說！”

　　沈若喬感到自己的心臟激烈地跳動了幾下，震得她腦袋發懵。這是她自津源水庫之旅之后第一次聽到蕭梓舟的名字。自打沈依喬向她表白心跡，她一邊希望依喬得償所愿，一邊和其他同學一樣，邊猜邊看。當這個模模糊糊、隱隱約約、似是而非的過程終于帶來了一個結果，她還是會不自覺地感到一陣刺激。

　　沈若喬伸出另一只手扶了扶話筒，說：“好好好，我不說。什么牌子的電腦？好用么？”

　　“他很喜歡的‘蘋果’。你還記得吧，他的音樂播放器和手機都是這個牌子”，依喬迫不及待地追加：“我查了，‘蘋果’一萬多一臺，他有兩臺，一臺叫Pro，一臺叫Air。他讓我用Air，說更輕更薄。我不敢用，但他說不用就只能閑置，是浪費。我知道，按照爸媽對我們的要求，這臺電腦我是萬萬不能用的。每次碰它，我的手都在顫抖。我從來都沒用過這么貴的東西，甚至懷疑自己配不配。我只能把電腦放在梓舟那兒，和他一起自習的時候，用來查資料、寫作業。這也許是一種自我欺騙，我還是白拿白用了。但是，我真的沒找到拒絕梓舟的理由和方式。”

　　“行了行了，你不用跟我解釋。人家誠心，你就安心。一萬塊錢！爸媽知道了還得了！我問電腦牌子，是想著你要是覺得好，我也去買一個。現在看，算了吧！我不配。”若喬無奈地、不由自主地搖搖頭，又清醒地補了一句：“蕭公子這么有錢？”

　　電話那頭又安靜了，若喬追著“喂”了一聲。

　　“這我也不知道……也不能隨便打聽呀！”依喬說。

　　“你倆談戀愛這事爸媽知道嗎？能說嗎？”

　　“不知道！不能說！”依喬急了。

　　“好好好好好！”若喬恍然大悟：“難怪，你開學的時候不讓爸媽送，是計劃和蕭公子一起吧，結果爸媽一問你跟誰一起，你就慫了，還是乖乖地被他倆送去首都了。”

　　電話那頭沈依喬又嘆了一口氣，說：“你一個人知道就行啦！老實說，我們倆這算不算談戀愛，我都不知道，梓舟身上有很多我喜歡、我好奇、我未知的東西，現階段的我，只知道自己喜歡他，可他喜歡我嗎？我不確定。”沈依喬說著，似乎因為坦白而釋然，口氣變得輕松起來：“你最了解我，也認識梓舟，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和梓舟在一起，我很開心，很幸福，但總感覺要很認真，很努力，所以有時也會有些緊張。”

　　“明白了。你放心吧，我不會亂說的。不過……”見依喬輕松下來，若喬也變得爽利：“蕭梓舟要是敢欺負你，你必須得告訴我，我可饒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