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完電話,沈若喬一轉身,迎面看見歪靠在門框上的李心悅。李心悅問:“聊了這么久,同學?好朋友?”
“我姐姐”,沈若喬擠出微笑,她還沒有摸索到讓室友和自己都舒服的相處方式,只覺得自己有義務對每個人傳遞友好和善意,她能想到并做到的唯一方式,就是笑。
“親姐?”
“嗯,雙胞胎。”
“雙胞胎?”李心悅一雙大眼睛上的長睫毛撲撲煽動,“你倆長得像嗎?”
“一模一樣。”
“媽呀!真好!難怪聲音聽起來也很像你。她在哪兒上學?”
“水木。”
“水木?首都那個水木?”李心悅眼中多了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似乎想說什么但又沒說下去,迅速切換話題說:“我在等我男朋友電話,他已經一禮拜沒聯系我了。不過聽你和你姐的聊天也蠻有意思的。”說完,她自顧自地笑了笑,回到自己房間繼續看電視劇。
沈若喬的軍訓小結工工整整地鋪滿了三頁信箋紙,寫完已經是十二點了。李心悅來到她房門口,一股香氣撲面而來——若喬不知道這是她的化妝品還是香水——只見她換上了一身運動服,一副出門的樣子。
“吃飯去?這有家東北菜你吃過不?”
沈若喬沒想到李心悅這副打扮是來找她的,入學半個月,這位室友兼同班同學第一次主動邀她。
她確實餓了。
菜館與宿舍僅隔一條小馬路,但在去往校園的反方向,沈若喬從未留意。店面不大,老板是一對東北口音的夫妻。李心悅剛進門就高聲喊:“叔,嬸兒,我來了。今兒帶了一姐們,老三樣再加個菜吧!”說完便嫻熟地坐下,問:“喝點什么?”
墻面上貼滿了便利貼,上面寫著來此光顧的學生們的心愿,多是“某某某請愛我”“誰誰誰我想和你一生一世”。若喬環顧四周,說:“喝水就行。你和老板認識?”
“我是東北人。我來的時候發現這個館子,怎么說也算是在東港碰到老鄉了。他們家是地道東北味兒,我經常來吃,和叔嬸也熟了。”李心悅邊說邊從墻角的紅色塑料筐中取出兩瓶玻璃瓶裝橙子汽水,順手利落地起開瓶蓋遞給若喬。
“你從東北考過來的,這么遠,你想家嗎?”
“想家?為啥要想家?這可是東港哎,國際大都市,吃喝玩樂的項目這么多,我都快忙不過來了,哪有時間想家”,李心悅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汽水,接著說:“還有,我不是考過來的,我是保送生,沒參加高考。而且我最初保送的是英語系,來了之后給轉換成金融系的。”
“保送?轉換?”若喬不禁脫口而問。
“對,我們高中和這個學校合作保送項目好多年了。”
這時老板娘開始上菜。李心悅口中的“老三樣”指鍋包肉、地三鮮和京醬肉絲,今天加了一個五彩疙瘩湯,桌上頓時活色生香。
但沈若喬的心思不在吃上,李心悅剛才的話,刷新了她的認知。她說:“我原本以為只有名校才能開設保送項目。”
“當然不是啦!我們高中是外國語學校,和這個經貿大學合作,選的保送生都進了英語系。不過近幾年不知道哪個領導疏通了什么關系,保送來了之后都能換專業。雖然這個大學一般般,但好歹在東港,金融專業又這么火熱,像我這種資質平平又不愛學習的,參加高考真不一定能考上,知足了!”李心悅一邊說一邊張羅沈若喬吃菜。
沈若喬嚼著香甜的鍋包肉,心中不解: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做題考試,還算是碰了運氣考得不錯,才能被這個學校錄取,但這個艱辛的過程,李心悅實現起來,或者說,說起來卻顯得這么隨意輕松。
“來來,嘗嘗這個京醬肉絲,用面餅包起來吃”,李心悅問:“你是哪兒人?”
“宜田。”
“沒聽過。你是考來的?”
“嗯。”
“我真羨慕你們這些憑本事考進來的人。我知道,這學校不咋地,但是對外地考生分數要求可高了!”
“你為什么沒留在英語系?”
“英語專業不好找工作呀!我打聽了,這個學校金融系畢業生中百分之九十九都去了銀行。不錯吧!當然啦,一開始都是當柜員,幫顧客數錢”,李心悅抬起大眼睛,話鋒一轉說:“不過呢,東港的銀行喜歡招東港本地的學生,外地生源,如果只有這個學校的本科學歷,估計只能去老家的銀行,但也很不錯了。如果外地學生想留在東港工作,那可能得考個研究生。”說到此,她嘴角撇了撇,白皙臉蛋上朝霞般的紅暈退了下去。
“你想留在東港嗎?”
“當然想!但是又覺得難,所以暫時不想了,開心每一天!你有什么打算嗎?”
“我對金融這個專業不是很了解,可能還得先上上課,才知道將來能干什么吧!你們高中那些保送過來的學長學姐,畢業后都去哪兒了?”
“大部分……都回老家的銀行了。這個學校水平一般,自己沒有研究生院不說,還不受其他學校待見,連個保研項目都沒有,所以這里的學生要想混個研究生學歷,都得靠自己硬考。我不行,沒那個頭腦,沒那個勇氣”,李心悅說完又沉默了。
“你剛才說你有男朋友?”沈若喬識趣地換了個話題。
“高中同學,約會過幾次,一起來了東港,他是自己考到科技大學的,跟你一樣,一看就是那種認真讀書的類型。不過,我們來了之后就沒怎么聯系了。”
沈若喬想:不止是上大學,原來“男朋友”也可以談得隨意且輕松。
李心悅問:“剛才電話上聽你說,你姐也有男朋友了?也是水木的?”
“算是吧……他們也是高中同學。我姐是文科第一,那個男生是理科競賽保送的。”
“聽起來有點‘神雕俠侶’那味道。不過……我問了你別生氣啊……你姐上水木,你為啥來了這個學校?”
沈若喬早知道這個問題回避不了,自然地說:“我學了理科,對我來說有點難,考得分數不高不低的,就來了這。”
“你要是學了文科能像你姐那樣嗎?”
“這……這怎么好說。”
“哎呀不用謙虛。這么說吧,不分科的時候,你和你姐誰厲害?”
“那時候,我倆差不多。”
“我明白了,你也挺厲害!”李心悅說完拿起橙子汽水和若喬碰了一杯。
“我不厲害”,甜汽水在沈若喬嘴里爆炸開來,她說:“哪怕少一分,我就來不了東港了。”
結賬的時候,沈若喬從堅持買單到堅持AA,而李心悅堅決不讓,兩人推讓不相上下,最終李心悅只得讓老板娘不收錢,等自己下回來一起結算。她對沈若喬說:“咱們當了將近一個月的室友,但今天我才算頭一回認識你,你就別客氣了。”
回寢室的路上,李心悅問:“你姐讓你幫忙瞞著她談戀愛的事兒?”
“嗯。不過應該不用刻意瞞著,這不關我的事,也沒什么機會說到。”
“你們都是高中同學,那個男孩怎么樣你應該很清楚。”
“那男孩人帥,成績好,家里還很有錢”,沈若喬想來個轉折,說點缺點,但是沒找到。
“果真?這樣的男生最讓人放心不下了。我現在這個男朋友說起來還達不到你姐男朋友的水平,但我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但是又特喜歡他。我說真的,你讓你姐當心點,倒不是說會有很多人和她競爭,是當心她自己。”
“怎么說?”
“談戀愛最讓人分心。我這樣的,分心也就算了,你姐應該也是個愛讀書的,一分心還怎么讀書?所以嘛,有人說,令人分心的戀愛是軟弱的人才患上的‘疾病’,是病,得治。喜歡一個人很正常,但陷進去就不好了——陷進去就是我說的‘病’。陷進去的時候,人會出現幻覺,你懂我意思嗎?就是你把想象中所有美好的品質都強加在這個人身上,很有可能你喜歡的是幻覺中的人。但是呢,幻覺總有一天會褪去,到時候你會發現,所有的白馬王子,都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