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喬是“學習小組”里缺席頻率最高的，她經常下課放下課本，轉頭就去了學生會，晚上才來膚淺地看一個小時書，直到九點半圖書館閉館，四個女生結伴走出校園、穿過郊區公路、走回宿舍。

　　沈若喬覺得同學們分兩種，一種以賈嬌儀和李心悅為代表，另一種則類似康莊、樂檸和隋然，而她自己是中間態。

　　賈嬌儀和李心悅身上有種優越的松弛感。她們嘴上說著高數好難、會計好難，但社團活動、吃喝玩樂、花錢消費，一樣不落。對于考試，她們以及格為目標，不惜一切代價、光明正大地動用各類方法，從不因小抄和偷窺而扭捏慚愧。她們大方、自然、干脆、利落，這甚至讓沈讓若喬反思自己是否過于緊繃。賈嬌儀曾經反問沈若喬：“為什么要讓一些不可能達成的目標來折磨自己呢？”

　　康莊與隋然是同鄉，從西部一百多萬人的高考大軍中脫穎而出，康莊是理科全省前一千名，隋然是文科全省前五百名。樂檸來自若喬同省最北邊，高考成績比若喬高十分，但是第一志愿差了一分，落到了東港經貿。她們三個人剛一進學校就定好了目標——考研，沒有參加學生組織，對待課程和作業幾乎和對待高考一樣錙銖必較。沈若喬覺得，相較于她們，自己是個對學習非常不認真的“溜子”。

　　這天中午，沈若喬在學院辦公室幫袁鑫手抄了整整四千字的輔導員期末總結，結束時已是一點半，手酸、脖子酸、饑腸轆轆。下午沒有課，袁鑫也沒再安排其他任務，她在教育超市買了個三明治墊了墊肚子，便來到了“根據地”，只見康莊一人在埋頭看書。

　　“她們兩個呢？”若喬問。

　　“去電子閱覽室搶火車票去了”，康莊頭都沒抬。

　　“你搶好了？”

　　“我不用搶”，康莊翻了一頁書，仍然沒有抬頭，說：“我寒假不回家。”

　　“啊？”若喬有些驚訝，寒假不回家？那能去哪兒？但她沒著急問，趴在桌上休息了十分鐘，開始寫作業。

　　過了一小會兒，樂檸和隋然回來了。

　　沈若喬問：“怎么樣？”

　　“哎！沒搶到，白白浪費兩塊錢”，隋然把學生卡“啪嗒”扔到了桌上。

　　“也浪費了一中午的等待和緊張”，樂檸說完喝了一大口水，就像渴壞了似的。

　　“你倆吃了么？”若喬問。

　　“沒有”，樂檸搖了搖頭。

　　“我也沒有，要不我們去清真食堂吃點東西吧”，三明治沒有滿足沈若喬，她依然很餓。

　　清真食堂從上午十一點開始持續供應餐食到晚上九點，是校園里唯一一個在非正餐時間也能吃上熱乎飯的地方。三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還有兩撥人在吃飯。

　　樂檸和隋然一個勁兒地往各自的牛肉刀削面里加辣椒醬，面湯變得紅彤彤的。若喬點了羊肉泡饃，她最愛軟糯的饃饃和熱乎乎的湯，但這道飯單價高，要二十塊錢，她一周只吃一次。

　　“哎！何以解憂，唯有辣油”，從見面開始，隋然就在持續嘆氣。

　　“明天還要繼續搶嗎？”若喬問。

　　“今天一點半放票，我和然然一點鐘就進網站了，一點二十五開始瘋狂點鼠標，手都快廢了，結果，最終只出現一行字，‘已無余票’”，樂檸說話事無巨細、從通道來，此刻她白凈的臉因沮喪而顯得又灰又小，“至于明天搶不搶，我有點猶豫。一是明天即便買到，我們回家的日期也會因此推遲一天，在學校就要多待一天，多產生一天的伙食費；二是按照今天這個架勢，我感覺明天依然是白忙活。然然你說呢？”

　　“搶個球球！明天干脆請假去火車站排隊買吧！”“球球”是隋然老家方言中慣用的罵人詞匯。

　　“哎！”樂檸也不自主地嘆了口氣，“學校也不幫幫我們這些偏遠地區的學生。我高中同學在光華，她們的票都是學生辦統一買的，先收集目的地、收學生證，買到的都是學生優惠票?！?p>　　“光華啊——哎！好學校就是好啊！”隋然吃完了面，托著腮迷茫地看著餐廳的墻。

　　“嘆氣這事兒真傳染，我都快跟著你倆一起嘆了”，若喬端起碗將熱騰騰的湯一飲而盡——真舒服呀，接著說：“我也要買票，看你們今天搶票的情形，我就不去浪費網絡費了，明天和你們一起去車站。”

　　三人都已吃完，正準備走，突然旁邊桌一個黑黑瘦瘦的男生過來打招呼：“然姐！”

　　“呀！冬哥”，隋然爽朗的聲音如銀鈴般清脆，她轉頭向沈若喬和樂檸介紹說：“這是陳冬，我老鄉，和我們同級，是財政系的?！?p>　　“我都聽到了，你們真打算明天去車站排隊買火車票？”

　　“不然怎么辦？機票又買不起。”

　　“我今天也搶了，沒搶到。我知道個地方，比火車站人少，能用學生證買便宜票，就是離這有點遠，我打算明天去，你們要不要一起？”

　　東港冬天不算冷，但冬哥的穿著依然顯得過于單薄了。在穿成面包一樣圓圓滾滾的三個姑娘面前，冬哥像是一根不高的竹竿。

　　“什么地方？靠譜嗎？”沈若喬問。

　　冬哥是個自來熟，說：“當然靠譜，正規代理機構。聽說火車站排隊需要夜里就去占位子，這么個大冷天，你們起得來么？”

　　隋然看了看半信半疑的樂檸和若喬，面向冬哥問：“在哪兒？”

　　“說了你們也不知道。位置有點偏，學校門口坐993路一直往東走，單程得一個多小時。”

　　“能代購么？我跟你去，樂檸和若喬把身份證和學生證交給我?！彼迦蛔愿鎶^勇。

　　“好像認人頭，不能代買?！倍鐡u了搖頭。

　　“什么地方？冬哥你有同伴嗎？”若喬問。

　　“嗨，女生啊，真是小心翼翼”，冬哥咧著嘴笑，更顯得瘦削，“實不相瞞，我高中同桌，沒考上大學，來東港打工了。那個代理機構是專門面向農民工開設的春運購票點，正好有個點設在他們工地旁邊。遠是遠了點，工人排隊也挺多的，但是總比夜里去火車站排隊強。況且明天是工作日，排隊情況至少會比周末好一點?！?p>　　冬哥已經將實情全盤托出，但若喬依然懸著一顆心。

　　樂檸說：“明天的課程是會計和思政，請假應該沒什么問題。我們一起去看看吧？畢竟……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以嘗試的辦法了?！?p>　　隋然附和道：“是啊，火車站排隊是個下下策，我聽說還得帶小板凳和被子去?！?p>　　樂檸抓住若喬的胳膊說：“我們三個一起，冬哥不會把我們賣了的。”

　　冬哥拍了拍他寬大的腦門，說：“哎呦！我要是有那個本事，還花家里錢上這個學校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