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再三考慮過后，仍道：“確實是我自己譜的曲子。”

　　長元道：“我換一種問法，你譜這曲子，是否受過什么點撥？”

　　青年斟酌過后，艱難地開口：“我曾請教過谷安易長老。”

　　谷安易極善音律，三界皆知，他向谷安易請教似乎沒有任何問題。因此長元又問：“除了谷安易，你是否還曾向旁人請教，亦或受過旁的人或事的啟發？”

　　“不曾了。”青年道。

　　然后他們便陷入了沉默。

　　圍觀的狐貍們實在摸不準長元問曲子來源是想做什么，因此即便有很多話想說，卻都不敢開口。直到水亦寒到來，才打破了沉寂。

　　大家讓出一小片空地，水亦寒落地了，然后由景林攙扶著向長元和玉卿走來。

　　“上仙，方才的烏云和雷聲，是不是……”水亦寒在玉卿和長元面前站定，沒有再說下去。

　　“是。”玉卿只說了一個字。

　　水亦寒看看玉卿與長元牽著的手，再看長元略顯蒼白的臉色，便明白了。然后他又看向低頭站著的青年，嚴肅道：“子寧，你母親呢？”

　　“母親她——”子寧伸頭，在圍觀者中搜尋一圈，忽然泄了氣，“母親她昨日晚間出門了，還未回來。”

　　“身為族長，她怎可擅自離開駐地！”水亦寒拿拐杖用力地擊打了一下地面，以此傳遞內心的怒氣。

　　子寧低著頭不敢說話。圍觀的狐貍們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長元歪頭看著子寧，平靜地問：“她去哪了？”

　　子寧抬頭看了長元一眼，又匆匆低下頭，低聲道：“她沒有告訴我。”

　　這時一只中年狐貍站出來說：“水長老莫急，長元公子也莫急。您也知道，茯苓向來只把子寧當個孩子，重要的事情從來不與他多說。”

　　水亦寒只瞥了那狐貍一眼，又向子寧吩咐道：“先讓長元公子和玉卿上仙進屋休息。”

　　早在水亦寒稱呼玉卿為“上仙”時，便已有人開始猜測玉卿的身份。如今得到確切的答案，大家臉上或激動，或驚懼，再一看玉卿待長元的態度，還是驚懼更多一些。無他，玉卿上仙維護著長元，便是在很大程度上說明，長元公子是無辜的。

　　子寧把長元和玉卿請進了屋，待他們落座以后，局促地站在一旁。景林去拉了拉子寧，示意他不要站得那么近。子寧立馬跳開，不安地同景林站在一起。

　　長元一坐下就開始閉目調息。

　　水亦寒站在玉卿身側，掃視了一圈跟進來的這些狐貍，又看看聚在屋外的那一群，問：“你們當中可有受傷？”

　　狐貍們相互看看，最終還是那名為子寧說話的狐貍站出來說：“回長老，回公子和上仙，我們沒有受傷。”

　　“沒有最好，”玉卿冷笑道，“方便我們來算算賬。”

　　狐貍們面面相覷，都不敢再說話。

　　玉卿一邊將室內這些狐貍的表情收在眼底，一邊開口道：“水亦寒，駐地遭遇意外災禍，而族長不在，當如何問責？”

　　水亦寒答道：“族長玩忽職守，當鞭三十，昭告全族，取消族長身份。”

　　玉卿又問：“不敬神靈，當何罪？”

　　“視其言行輕重，輕則訓斥，重則……”水亦寒斟酌了一會，才說，“滅魂。”

　　屋里屋外的狐貍都顫抖起來。尤其是最初聚在一起說長元的那幾個。

　　玉卿冷哼一聲，又問：“排擠同胞，又當如何？”

　　“面壁思過。”長元忽然開口。

　　玉卿看向他。他緩緩睜眼，與玉卿對視，眼神清明。玉卿從他眼底看到一絲笑意。

　　長元轉頭，在屋內巡視一圈，問：“你們當中誰的腳程最快？去幫我把奕敬找來。”他剛剛探查過，這里沒有代步的馬車。

　　子寧緩緩舉起了手。

　　“哦，”長元點點頭，并沒有去看子寧，“那你去吧，記得轉告奕敬長老，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須當面同他說明白。”

　　“公子找我何事？”奕敬的聲音忽然響起。

　　狐貍們紛紛讓開一條路。奕敬慢慢走進屋，身后跟著子寧的母親茯苓。她原來是找奕敬去了。經過子寧身邊時，茯苓瞪了他一眼，子寧便把頭埋得很低，一聲也不敢吭。

　　長元換了一個坐姿，側倚著茶幾，好讓自己更舒適一點。等到奕敬已經走到他面前，他才抬頭，笑著對奕敬道：“你來得正好。”

　　奕敬看著他的坐姿，忍不住皺起了眉。背后的茯苓臉色也不好看。

　　長元恍若未覺，又道：“我有事，想同你好好掰扯掰扯。”他頓了頓，提高了聲音，讓聚在最外圍的狐貍也能聽見他說話，然后才開口，緩緩道，“我記憶中，似乎從未承認過自己是涂山氏的血脈。是你，奕敬長老，不知從何處聽了謠言，便領著一眾族長到我面前三跪九拜，奉我為狐族神靈。我說即便你們認了我是涂山氏，我也不會過多照應你們，你們也應了。后來你們借著我的名號，重振了狐族昔日的輝煌。現今這是要做什么？得了魚，就忘了荃了？”

　　奕敬的臉色愈發難看。

　　玉卿用一種審慎的目光看著奕敬，等待他的回應。

　　半晌，反而是水亦寒先開了口，問：“公子這是，要與狐族做切割了嗎？”

　　長元笑道：“涂山氏族譜上面最后一個名字是定桃，不是我。我與狐族從始至終毫無關聯，又何來切割一說？”

　　玉卿抿著嘴，看見長元堅決的表情，一言不發。

　　奕敬顫抖著向長元道：“你不要忘了，沒有有涂山氏后裔的身份做底，你根本無法在三界立足。”

　　“別說得好像為我著想一樣，”長元臉上仍然掛著笑，“水亦寒那里關了一個叫風巡的，是你派來的吧？”

　　聽聞風巡的名字，奕敬臉色一變。

　　“他篤定我不配作為狐族的一分子，認為他有義務向族中同胞揭露我的丑惡面目。我探查過他的記憶，然而他身上有禁制，我無法搜尋到他這念頭的來源。然而我從他的記憶里看到了，是你引導他，還有其他的一些孩子四處詆毀我。”

　　圍觀的狐貍一片嘩然。

　　長元扶著茶幾站起來。奕敬下意識后退了幾步。

　　水亦寒卻過來攔住長元，道：“公子，你要想清楚，今日出了這個門，你與狐族就再也……”他說著看向玉卿，希望玉卿能勸勸長元。

　　玉卿卻是一樣的站了起來，向長元道：“走吧。”

　　長元眼放光彩，再看向水亦寒，聲音很是雀躍：“我從很早開始就是一個人過來的，如今……也不孤單了。”

　　他快步跟上了玉卿。

　　狐貍們給他讓出了一條寬闊的路，誰也不敢阻攔他們。

　　奕敬忽然沖過去，想扳住長元的肩。然而還未觸碰到長元，長元周身的光點一閃，奕敬發出一聲痛呼，手上已經出現了雷擊的傷痕。

　　光點重新熄滅。長元道：“忘了告訴你，在你來之前我用問心接住了天雷的一擊，現在天雷之力還未散去。”

　　奕敬來不及看手上的傷，沖長元大喊：“封存記憶的禁制不是我下的！”

　　長元和玉卿沒有停頓，走到院中便一齊向高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