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剛到這里，這里是一座樓房，三層，普通樣式。像肉一樣的紅色瓷磚貼在樓外，小小個一排一排，十分規(guī)整沒半點活力。一切都來得很匆忙，沒多少準備，那時他還沒想過其他，只是來到這個地方，順其自然。
父母搬到了三樓，他住在一樓。三樓與一樓的裝飾是一樣的，只涂了白色的油漆，地板鋪著花崗巖。這里唯一的好處就是在陽臺處能看見夜色，朦朦朧朧的，使心事放空。遠方有一座樓，在天的盡頭，天際還有黃色的微光，一個半圓，像月牙的邊緣，而我就在月中。
樓房在夜色中只有幾所窗戶亮著光，孤孤單單的，樓的底下是別的樓房，要小很多，矮很多，屋頂都是紅色的瓦礫，紅色的邊緣。窗戶里能看見窗簾，一個小家具，他猜那里的人應(yīng)當(dāng)是幸福的，不幸福的人不會在窗臺養(yǎng)植物。有一個人，走到了窗臺處，也對著這同一片的夜空發(fā)呆，看身影像是個女人。星星只有四五顆，也足夠了。夜色中白云依舊是白色，飄的很快，露出三個洞，透出的藍天，天空深藍幽邃，是因為宇宙，白云的洞排列成三角結(jié)構(gòu)，倒像是一張臉了，發(fā)著無聲的呼喊。
他這里的樓房很矮，只有三層，那個看夜空的女人是看不到他的。他頭仰得發(fā)酸，就低下頭，看那個女人。女人歪頭看向了屋內(nèi)，好像是有人喊她，她走了。他接著看大地，在夜色中，大地一片灰蒙，像是掉了幀，黑色中活躍著沙礫一樣的，馬賽克似的事物。地上長著大樹，五六十年前的紅土房子，有些已經(jīng)塌了，有些和樹連在了一起，紅紅綠綠的，倒像是一盤水果沙拉，里面肯定是有番茄和蔬菜的。
……
父親從朋友家得來了一個望遠鏡，說是朋友回老家，不再來了，便送了一些物品給父親。望遠鏡是綠色的，鏡片黑不溜秋又有七彩的顏色在里面，他想到了農(nóng)村老家里夜色的湖水，也是這樣，黑黑地還反射著月光，于是更黑了。戴上可以看見很遠的地方，他試了一下，由于周圍都是樓房，千篇一律的景色，也沒測出它的具體距離。倒是玩的有些乏味。
晚上他又看那靠著天際的樓房，女人也出來看夜空了。他想到了望遠鏡……他回房拿出了對著她看——是一個少女，長長的頭發(fā)，在窗臺托著下巴，手肘頂著窗臺對著星空發(fā)呆，皮膚很白，穿著粉紅色的睡衣，睡衣邊緣繡著蕾絲，花環(huán)，鼻子稍微的往上翹，樣子美極了……他看呆了。
他的生活有了一點點的節(jié)奏感，每當(dāng)夜色來臨，吃晚飯后，他都要去陽臺，先看星空，等她出來，拿著望遠鏡看她。她就像一顆星，指引著他八點到九點的陽臺生活。她看夜空也是有規(guī)律的，一般在快九點的時候出來，望十幾分鐘就走了。
看久了他也會失落，她沒有一次發(fā)現(xiàn)過他，從來都是他在看她……
這樣的生活沒有持續(xù)多久，她如往常一樣看星星的時候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他們離得太遠，只能看見一個黑點，像是有人不經(jīng)意間落下的一滴墨。但她還是感覺到了，在那里，很遠的地方，的確是有一個人在看她的。
她進門拿了望遠鏡，對著那個地方，矮矮的樓看，有一個穿黑色衣服的男孩，約莫十八歲，大概是個男孩吧……在那里拿著望遠鏡對著她看。他看了多久了，她想，有些生氣，她對他比了個中指，回了房間。
一夜，一個白天，事情總是很多，反反復(fù)復(fù)，爸爸說要去國外了，她那點微不足道的怒氣也消失在了漫長的生活中。她晚上又出去看星空，今夜星星多了幾顆，默默地數(shù)了數(shù)，總共二十三顆。那個人現(xiàn)在還在那嗎，還在看她嗎？她想，托著下巴看那里，還是有個人影的，她去拿望遠鏡看了過去，他還是在那對著她看，莫名地有些好笑。
她對他比了個耶的手勢，男孩也回了個耶，她有點開心，用單手對他胡亂筆畫著，手勢是有意思的，包裹著她的語言，但是她沒學(xué)過手語，所以原本的語義也就凌亂，變成神秘的動作。
他看不太懂，只能聯(lián)想，又想不出太具體的意思，也就對著她搖頭，這個動作很簡單，意義也十分明確。
她有些氣餒，放下望遠鏡，指了指自己的嘴，對他說唇語。“我要走了，去美國，以后再也見不到了，再見。”她想其實也沒見到他多久，揮了揮手。
他看動了揮手的意思，沒看懂唇語，自己用嘴比劃著，也擬不出具體的意思。他對她搖頭，表示不懂。
“傻子。”她想，又想這么遠，他又聽不到自己在說什么，唇語也不是很清晰，不懂也是自然的……只是有些寂寞，這樣認識一個人，卻隔著好遠好遠的距離。又莫名有些悲傷，或許是要去國外了，離開故鄉(xiāng)自然是悲傷的，又或許是今夜夜色太黑，星星太少，天空那么寂寞，讓人悲傷也是自然的，她看著對面的那個男孩，想著自己也可能為他而悲傷，不過不是愛，只是要告別一個人自然是要悲傷的，反正她現(xiàn)在心情不好，要隨便找個理由搪塞自己。
她嘆了口氣，對他再次揮手，回了屋，把燈關(guān)了。
飛機轟鳴聲中，她穿著白色連衣裙，三層的花，去了美國。
往后燈光不再亮起，多了一個惆悵的男人，想著曾經(jīng)有這么一個女孩，現(xiàn)在她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