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約會

　　那天晚上，白若水跟著那個黑衣的男人回到了她謀求生計的地方，那個把她拴得緊緊的樓房，一個叫“明氏休閑會所”的樓房。入門是那旋轉(zhuǎn)的玻璃門，門前兩側(cè)是被高高抬起的方塊樣的石盆，栽種著紅黃相稱的花卉，那撐起石盆的低墩紋著冷清清的線和圈。從白緞似的大理石階上去，扭過玻璃門，就是正對面的服務(wù)廳了，巨大的白色吊燈像白塔勾在高闊的穹頂上似的，下面是沉淪的莊重，若水每天穿過這里，就像穿過了幾丈深的溶洞一樣，然后鉆進(jìn)那歌舞駐留的廳房，她在這里甚至分不清晝與夜，分不清酒醉與酒醒，一切都被音樂、酒精和笑聲熙攘著，從巨大的米色窗簾里漲出玫瑰色的四季。花彩的搖晃的燈光被吸引到客人們粉撲的臉和精致的衣上，白若水走過扭動的人體，被領(lǐng)到一個穿西裝的男人面前。

　　“這位肯定就是白小姐了，還真是一朵活水仙啊。”那男人臃腫的體態(tài)里漫出高興的笑聲，道，“明成啊，你可以回去了，這有白小姐陪我就非常好了。”

　　“那是當(dāng)然了，明成，你就回去忙吧，這兒有我呢。”白若水應(yīng)和地說起來。

　　“那你留意著，我走了，記得少喝點。”明成說完就溜走了，黑色的蝙蝠一樣，飛了出去。

　　于是，這位在會所里被人稱作“水仙”的女人又開始了她的工作。今晚，她需要讓那個某電子集團(tuán)的賈經(jīng)理沉醉在她迷迭香的樂園里，這樣的有著所謂高級職位的人物也是事先就急于見白若水的。這個身著西裝的男人叫賈仁，他是一個從來不會親自擦鞋油的男人，四十不惑之際倒也是流連在花花綠綠的社交圈里直到入睡，他愛他的戴禮帽的妻子，也愛街上扎馬尾的年輕姑娘，他愛咖啡廳的女侍員，愛球場席位上的已婚女人，他喜歡那些女人的美貌，和喜歡股份、證券一樣喜歡，那是一種可以買來的喜歡，他離不開這些，他視她們?yōu)榻馑帯?p>　　白若水同賈經(jīng)理喝了很多酒，酒漿糊在她的白色的月衫上，她終于是讓賈經(jīng)理在褐色皮椅上昏睡下去了，她這才脫身去了洗手間，吐了一陣，就扎起她的發(fā)梢曲折的長發(fā)，洗了臉，用嘴去接水龍頭里的水來漱口，她抬頭的時候，吃驚地從眼前的鏡子里看到身后倚門的明成。

　　“你還沒走啊。”若水煩躁地扭頭對明成說。

　　“我想等等你。”

　　“哼，那我謝謝你了，不過我可以回去。”若水正要走，又吐了起來。于是，明成就扶著她上了他自己的車子，載她回到她在外面租的屋子。

　　她半醒半醉地被攙上了二樓，他問得了她的鑰匙，便打開那陳舊單調(diào)的白門，把她送床上，還說去看看有沒有醒酒藥，她拒絕了，但他還是給她遞了一杯水。

　　“我……若水，你應(yīng)該清楚我對你的感覺。”

　　“噢，我知道，可是我不清楚。”她帶著醉意回答。

　　“要是你還喜歡我的話，你會清楚的，你是了解我的。”

　　“不，不，我不清楚，我不喜歡你，你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我不想和你相處，好嗎？”若水笑了一下說道，便要趕明成出去，他的腳步不愿移出去，瘋了似的去把若水?dāng)D壓到床上，他強烈地渴望占有她，已至于不等花開就要去采蜜，他意識到花蕾的脆弱和不成熟，他愿意等待，他以前等著，現(xiàn)在依然是，盡管他們相處過幾次甜蜜的時間，還是如煙如霧地散開了。他開著黑色的車子走了，她在二樓的過道往下看到那車子開走，她表露出寒潮的憂愁，在這酒醒后的深夜里。

　　第二天，她早上七點多去奶茶店買奶茶時，碰到一個也來買的年輕人，那個人是昨天晚上的彼得，現(xiàn)在的白天的彼得也讓她愉悅起來。她似乎并不為這種偶然的碰巧而吃驚，反倒有些幸運的感覺，并為這幸運微笑。

　　“噢，你也來這里買奶茶？”她微笑道，并用右手捋了自己左額的頭發(fā)。

　　“嗯，我是想早上來吃點東西，看一下的，就在這附近看一下。”

　　“很好啊，我也常到這兒買奶茶，燕麥牛奶口味的建議你不要嘗試。”

　　他們各自買了奶茶，不同口味的，隨后，她領(lǐng)著他到了一家早餐店，這是她喜歡的小店，她喜歡那個性情溫和、彬彬有禮的老板，這兒的素樸簡潔的裝修風(fēng)格讓她體會到吃早餐的平靜和用筷子時的放松，當(dāng)然，客人多的時候，她依然有這樣的體會。現(xiàn)在，旁邊坐著一個昨晚剛認(rèn)識的男人，甚至算不上認(rèn)識，只是見過面而已，可她覺得他們遲早會認(rèn)識的，可能還是更多的認(rèn)識。她看到他那張混血兒的臉，她有著無比的陌生，每天從她面前走過的千萬種陌生中的一種，她盯著他的睫毛和里面穿的卡其色襯衫領(lǐng)口，好像他是和自己同時起床、收拾自己，再過來這邊吃早餐似的。

　　她吃的很快，他還是跟著吃完了，他喝完摻紅薯的米粥，就和她出去了。

　　“你有什么事忙嗎？”她問他

　　“哦，沒，我今天還沒什么事做，好像明天才正式工作呢。”

　　“是嗎？我今天放假，那你愿不愿意陪我去逛逛，就當(dāng)是散步吧，也是一種難得的放松，可以？”

　　“這樣啊，可以。”

　　于是，她又領(lǐng)著他乘車去了古鎮(zhèn)，沿著她所熟悉的路線走。很快，就游進(jìn)了那挾著古韻的青黑的石板路，路還總是油膩膩的歷史性的往前伸，他們看到路邊黃色牌子上寫著“正宗、芡實糕、核桃糕”什么的，旁邊還有其它的食品店，而且，似乎每家店的宣傳牌上都簡明地告訴你，這正是銷售優(yōu)惠的時候似的。

　　彼得看到前面有一個灰色的石牌坊，石門前立著兩尊石獅，那石柱之間窄窄的，連著黯沉沉的地面。她告訴他，有家不錯的茶館，他也決定要去看，并打算能不能給他的叔叔帶一些回去。那是個巷子，甬道上面搭起的花旗讓甬道顯得亮一點了，卻也是稀稀薄薄的陰雨天的潮濕。他瞧到墻壁下邊生了青苔，往墻壁里面的屋子看去，就顯得敞亮了，繞著桌子，他和她喝了茶，吃了小菜。她問起他的家鄉(xiāng)和父母來，他才二十三歲，她對他顯得好奇，同時，他也好奇地問了她的工作，若水說是在舞廳、酒吧工作，就沒多說什么了，低頭喝茶水。然后，到近處的畫廊轉(zhuǎn)了轉(zhuǎn)，他還念了牌子上“畫廊”的英文，這里似乎人很少，但她說之前人挺多的。

　　他們又去了熱鬧的商業(yè)氣息顯著的街巷，好像從店鋪外就能抓到扎肉、糖藕、蹄髈和糕點等的味道似的，去了衣店，她買了件上衣，就和他跑去吃午飯了。這幾乎是一次沒有任何預(yù)期的約會，他們從奶茶店來過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