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游的表情,林珂一愣,道:“難道……我猜錯了?”說罷臉色一紅,捂臉道,“呀,好羞人!”
李游見狀,不禁笑了。
林珂透過指縫看到李游在笑,立刻兇巴巴地對李游說道:“不許笑!”
李游忙道:“好,我不笑。”說完,嘴角又露出笑意。
林珂急道:“你還笑!”
李游立馬繃住臉,一臉認真的樣子:“我沒有笑!”
林珂氣鼓鼓地別過頭去,不再看李游。
此時,馬車已經(jīng)駛出縣城,走在官道上面。
李永貴等人站在城門口處,望著成隊的馬車漸行漸遠,做著最后的送別。
李雙富趴在車欄上,看著李永貴的身影在視線里慢慢變小,神情有些低落。
張雅月挨著李雙富,拿肩膀碰了碰他,道:“二壯,給你,吃東西。”遞過來一塊桂花糕。
李雙富伸手接過,有些不知滋味地吃著。
一個吃完,李雙富抬頭問張雅月:“還有嗎?”
張雅月點頭道:“有啊。”
李雙富伸手討要,卻被張雅月拍開。
李雙富有些茫然道:“你為什么打我?”
張雅月怒道:“你自己沒吃的啊!”
李雙富撓頭,低聲道:“不給就不給嘛,兇什么兇……”從自己的兜里拿出一個蘋果,“咔嚓”咬了一口,這回吃得有滋有味。
從縣城至州府,足有近四百里的路程,馬車雖然比牛車要快一些,但也快不了多少,因為拉車的是駑馬,而并非良駒。
駑馬拉車,一天下來,最多也就能走八十里左右。
若是再考慮馬力,對馬匹愛惜一些,一天也就只能走六十里了。
算下來,這一次大概需要七天的時間,才能到達州府。
中午時分,已經(jīng)離開縣城大約有二十多里,一行人進了一座小鎮(zhèn),小鎮(zhèn)名叫“平安鎮(zhèn)”。
小鎮(zhèn)簡陋,一條直通南北的官路,就是這座平安鎮(zhèn)的街道,而且是唯一的街道。
鎮(zhèn)上只有一家提供食宿的客棧,一個破舊的招牌,從二樓的房檐垂掛下來,上面寫著“福升客棧”四個大字,隨著街道上吹來的風,不停地擺動著。
從縣城前往州府的孩子們,有一百三十多人,每輛馬車大概坐八個孩子,總共有十八輛馬車。
在這十八輛馬車當中,其中十六輛簡陋的馬車上面,坐的是李游他們這群不滿十歲的孩子們,另外兩輛較為舒適的馬車,則是坐著護送他們前往州府的歷山縣分堂弟子,分別處在車隊的最前方和最后方,以防途中不測。
十八輛馬車一進入小鎮(zhèn),就遠遠地引起了鎮(zhèn)上人們的注意,紛紛抬頭望了過來,或好奇觀望,或與身邊的人低聲議論。
忽然,有一個鎮(zhèn)上的中年漢子朝著其中一輛馬車跑了過來。
坐在車上的孩子們一時嘩然,不知道這人想要做什么。
這人跑近馬車,伸手抓住一個小男孩的手,一邊跟著馬車走動,一邊有些激動地問道:“白季同,季同,我家叔言呢?他不是跟你一起的嗎?我怎么沒在這車隊里見到他?他怎么了?”
被抓住的那個名叫白季同的小孩,半邊身子都被扯出了馬車,他用沒有被抓住的那只手緊緊抵住馬車的護欄,皺著眉頭叫道:“馬大叔,你抓疼我了!”
馬大叔卻并沒有松手,而是緊盯著白季同問道:“你都在這馬車上,為什么沒見到我家叔言呢?”
白季同的手臂被扯得生疼,眼中含著淚花,口中帶著哭腔說道:“叔言留在了縣城了,馬大叔你快放手啊!”
馬大叔聞言,抓扯得更緊了,焦急地道:“什么?叔言他留在縣城了?他怎么會留在縣城呢?我不是給了他銀子的嗎?你們這些車難道不是前往州府的嗎?”
白季同沒有回答馬叔的問話,因為他被扯得實在太疼了,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一聲怒吼從車隊后方響起:“何人膽敢擾亂車隊!”
說話間,兩個青年的分堂弟子,已經(jīng)是快步趕來。
快到近前時,先前喊話的那名分堂弟子再次喝道:“前面那人,速速放手!”
馬大叔恍若未聞,還是緊緊追問道:“你快說,快說啊,我家叔言為什么會留在縣城?!”
已經(jīng)趕來的分堂弟子見到前面那人竟是不會他們,厲聲喝道:“速速放手,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了!”說罷,見那人還是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頓時大怒,其中一名分堂弟子抽出隨身攜帶的佩劍,一劍劈斬了下來。
寒光閃過,鮮血飛濺,那位馬大叔的一條手臂已被齊肩斬斷,整個人往前踉蹌兩步,撲倒于地。
而那個名叫白季同的小孩,則被濺了一臉的血跡,嚇得渾身發(fā)抖,哭得更厲害了,連聲音都嘶啞了。
哭聲惹得那兩名分堂弟子心神煩躁,對白季同喝道:“別再哭了!再哭就把你丟下馬車!”
白季同立時停住了哭聲,驚恐地看著那兩名分堂弟子,不敢再發(fā)出半點聲音。
那位馬大叔的斷臂,此時還抓在白季同的胳膊上面,他害怕地將那條胳膊扯了下來,遠遠丟出了馬車之外。
同車所有的孩子,都遠遠地避開了白季同,他的旁邊空出了一大片空間。
車隊行至客棧門口停了下來,客棧立刻有小二迎上前來,第一輛馬車里面走出的分堂弟子隨手丟出一塊碎銀子,吩咐一句,讓那小二準備喂馬的草料,便邁步走進了客棧。
孩子們看到馬車停了下來,也紛紛也跳下了馬車,這時趕車的馬夫都出言提醒道:“別到處亂走亂跑,半個時辰后必須回到馬車上,若是過時沒有回來,可不會有人等你們!”
孩子們紛紛應答了一聲之后,各自四散。
李雙富招呼李游道:“要不要一起去買點東西吃?”
李游道:“你身上不是還有東西嗎?”
李雙富道:“身上這點兒東西哪夠啊,萬一吃完了怎么辦?多準備點嘛!”
李游看到張雅月跟在李雙富身邊,似乎也要一起去,便道:“我等會兒再去,你先去吧!”
李雙富有些遺憾地道:“那好吧!”說罷,跟張雅明一起下了馬車。
李游看向林珂,問道:“你要下去吃點東西嗎?”
林珂應道:“好呀!”
兩人也下了馬車,李游見林珂又要背她那只大包袱,說道:“就放在車上,不是也可以的嗎?又沒有人會注意。”
林珂卻道:“誰說沒有人會注意呀?你不是就會注意嗎?”
李游道:“除了我。”
林珂道:“還是背著吧,反正也不是很重。”說話間,已經(jīng)將包袱背起。
一句“也不是很重”,打消了李游后續(xù)想要說的話,默默地閉上了嘴巴。
兩人走出幾步,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走著,右臂齊肩而斷,一片血肉模糊,左手緊緊地按著右肩斷臂處的傷口,茫然四顧,口中喃喃道:“我家叔言怎么會留在縣城呢?他跟我說過,他想要去州府的……他說過的……”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往客棧的方向走去,走過的路上,灑落點點血跡。
李游見到此人,低聲問林珂道:“你認得這人嗎?”李游這是動了惻隱之心了,想著如果林珂認得,那就剛好有理由幫一幫這人了,至少也得讓他的傷口先包扎一下。
林珂搖頭:“我不認得。”
李游有些奇怪道:“你不是跟那個叫馬叔言的一起去的縣城嗎?怎么會不認得?他應該就是馬叔言的父親了。”
林珂白了李游一眼:“一起去的,就該認識他父親嗎?我連那個馬叔言都不認得呢!”
李游想起跟自己一起前往縣城的那十幾個孩子,除了少數(shù)同村的幾個人,他還能認得對方的父母,別的外村的人,就算是昨天早晨離開的時候見過對方的家人,此時也都沒什么印象了。
想到這些,李游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有些奇怪地說道:“你怎么會連馬叔相都不認得?”
林珂道:“他們都不跟我說話的呀!我是自己跟著他們走的,聽他們說要去那個什么靈羽門,好像很厲害的樣子,我就跟著他們了。一路都沒跟他們說過話,他們也都沒注意到我,自然也就不認得我,我自然也就不認得他們呀!”
李游聽得愣了,說道:“……還能這樣?”
林珂道:“為什么不能這樣?反正我跟在他們身邊,他們也都不會注意到我的。”
李游一時竟是無言以對,看到前方正在走著的李叔言的父親,一時有些猶豫了。
猶豫的原因有二:一來,他并不認得人家;二來,則是擔心自己因此而受到牽連。
畢竟之前被此人一把抓住的白季同,此刻還縮在乘坐的那輛馬車上瑟瑟發(fā)抖呢。
若是在能夠自保的前提下,李游不介意幫助一下他見到的那些受苦的人,但他現(xiàn)在偏偏是沒有自保的能力的。
猶豫了片刻,李游決定還是暫且不去理會此人。
然后,李游又想到一個問題,問林珂道:“既然沒有人會注意到你,那你為什么還要在縣城排隊交錢?你只要跟著我們走就行了嘛。”
林珂道:“我……我看你們都去排隊了,所以我就跟著排隊了呀!再說了,我之前又不知道是要交錢的嘛!不過沒關系,反正也沒多少錢的,不用太在意!”
李游瞪大了眼睛:“沒多少錢?那可是十兩銀子啊!”
林珂疑惑道:“十兩銀子很多嗎?”
李游沒好氣道:“十兩銀子還不多?夠一家四口一年都花不完的!難道你有很多銀子嗎?”
林珂點頭道:“對呀,我有很多的!”
李游道:“有多少?”
林珂歪頭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反正有很多很多的啦!我看人們都很喜歡用它買東西,就弄了很多的。”
李游撇嘴道:“你一個小姑娘家,從哪里、做什么能弄很多的銀子?我現(xiàn)在想要弄銀子都弄不來呢!”
林珂道:“我在山里采藥的時候,在一處山崖底下?lián)斓哪兀∩窖孪逻呌行┧廊说墓穷^,還有好幾輛馬車,地上還有很多的箱子,有些箱子都摔開了,箱子里都是銀子呢!喏,你看,就是這樣的。”說著,她從后背的包袱里面取出一錠銀子,拿給李游來看。
那是一塊白燦燦的大銀錠,李游伸手接過,就感覺手心一沉,翻過來,只見在銀子的底部有一些字跡,仔細看了看,只見上面寫著:景州府庫,足銀五十兩。
看到這樣的字樣,李游臉色微變,低聲對林珂說道:“這是官銀,不能隨便亂花的!”
林珂不解道:“什么是官銀?怎么就不能花了?”
李游讓林珂把銀子收起來,說道:“官銀就是指官府專用的銀兩,銀子的表面都鑄有字跡,這些銀子通常都存在官府的銀庫里面,一般人是接觸不到的。可是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私自花用官銀,那可是要被官府殺頭的!”
林珂愣神道:“是這樣嗎?怪不得呢……”
李游道:“怪不得什么?”
林珂道:“我就用過這些銀子呀!”
李游吃驚道:“你用過?那你有沒有事?”
林珂道:“我當然沒事啦!我要是有事,還能站在這里跟你講這些嗎?”
李游松了口氣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講講。”
林珂道:“有一回,我去買衣服,進門之后,剛一開口說話,那賣衣服的人就要把我趕出去,還說我是叫花子,我就把這種銀子拿了一錠出來,放在他面前,然后他就賣給了我好多好多的衣服呢。”
李游道:“就這樣?沒了?”
林珂道:“還有呢,后來沒幾天,那個賣衣服的店就被封了,有很多很多的衙役捕快在四處追查,那時候我還奇怪那些捕快在追查,現(xiàn)在經(jīng)你一說,我估計就是跟那錠銀子有關了。”
李游道:“那這事沒有牽連到你吧?”
林珂道:“沒有呀,一般人見過我之后就會不記得我了,那個賣衣服的肯定在我離開之后就把我忘記了,怎么可能牽連到我?”
李游這才放下心來,至于那個因此而被抓的衣服店老板,李游也只能在心里為他默哀了一下。